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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劉是我們樓下巷口敲白鐵皮桶的,五十歲上下的樣子,長得肥胖壯碩,墩墩實實的如一座鐵塔。一年四季總戴著個黃軍帽——因為腦袋光光的,我們這裏俗稱“臘頭”,但只能背地裏這麼叫,不然他會瞪起銅鈴似的大眼睛和你急。他的肚子圓滾滾的如皮球,如果讓他演豬八戒,除了臉部,其他部位根本不用化妝!他的聲音高亢洪亮,說起話來象洪鐘,每天樓上的居民都遠遠地聽到他的大嗓門。
每天太陽還未升起時,老劉就起來了,其實他無所謂“起床”,要知道他那全是白鐵皮的攤子太亂,晚上不好收拾,所以一年四季他全睡在外面。一張黑乎乎的草席,一床分不清顏色的棉被。冬天雪花飄飄,他睡在屋簷下,問他冷不冷,答曰:“空氣可新鮮了,真舒服啊!”夏天這個季節,是他最愜意的,他穿著一個大褲衩,光著上身,通身曬得油黑發亮,他腆著個大肚子坐在那兒,叮叮噹當地賣力地幹著他的活,頭上的汗如雨點滴落,當有人經過時,不時聽到他大嗓門在打招呼。中午時分,他老婆送來了飯:一個特大號的搪瓷缸裏盛著紅燒獅子頭,另一個搪瓷缸裏盛著滿滿的飯,一碗冬瓜湯。我常被他吃飯的姿勢吸引,他一頓夠我吃三天的!只見他呼呼啦啦地連吃帶喝,咂吧咂吧著嘴,見到熟人邊用筷子敲碗邊高聲大嗓地打招呼:“吃飯啵?吃飯啵?”吃完後抹抹嘴,拍拍大肚皮,心滿意足地象個彌勒佛似地躺在滿是灰塵的草席上,翹起二郎腿,哼著揚劇小調《王樵樓磨豆腐》,一會兒便酣聲如雷,對身旁車輛的喧鬧聲絲毫不聞。
有時下午清閒沒生意時,他便支起折疊桌,約幾個人打麻將,不時就聽到他那哄亮的哈哈大笑的聲音和洗麻將的聲音。只見他用一雙蒲扇似的大手摳著麻將,不用眼睛看,直接報出:“一萬、九餅……”準確無誤!他的聲音蓋過眾人的聲音:“胡了”!又是一陣洪鐘似的大笑。說到他打麻將,還有個真實的事情:去年秋天的一次,他也是約幾個人打麻將,當時他胡了一副好牌:“哈,對對清,清一色!”他邊高聲大笑邊用手摸過麻將,拍著桌面,象一個知縣拍著驚堂木,當時東家是修鞋的張老頭,張老頭那天運氣太差,已輸了幾圈了,這下老劉這副牌胡了,他是東家可是要給大錢的。可憐的張老頭也不知是被他的聲音嚇的,還是輸怕了,本來就有風濕性心臟病,只見他頭慢慢地歪在一邊,口吐白沫,人事不醒。“兄弟,兄弟,你醒醒呀,我不要你的錢了好不好?”老劉慌了,抱起他就往醫院就跑,可到醫院時已經醫治無效了。因為這件事,老劉不僅賠了錢,而且老張的老婆在他的攤子上整整哭著罵了三天,老劉耷拉著腦袋,垂著眼,坐在那兒一聲不吭,經歷過這次,對於打牌,他倒是收斂了許多。
雖說老劉的這個形象讓人想起水滸中的人物,可他的老婆卻是典型的溫柔嫺熟的江南女子,比他小十多歲,打扮得清清爽爽,按時送著每天的飯菜,依舊是他愛吃的大魚大肉。他邊吃邊嘿嘿地朝老婆笑:“唉呀我累了,請夫人用小手給按摩一下,象按摩院一樣地多舒服喲!”他的話還沒說完,只見他老婆順手抄起鐵皮舀子對著他的光脊樑就是一下:“美死你,還知道這時髦的玩意,倒挺會享受的!”頓時後背上就是一道紅印,他照舊咧著嘴洪亮地笑。到了傍晚時分,遠遠見老婆來了,他把當天掙的錢疊得工工整整的,象捕魚的鸕鷀似地遞給老婆。然後老婆幫他鋪開被褥,兩個人一起坐在晚風中說著家長里短的閒話,於是街坊鄰里就又聽到老劉那爽朗的大笑聲了。
可是有次在深夜時分,聽到他兩口子在吵架,驚得大家都推開窗戶瞧熱鬧,只見他那嬌小的老婆揪著鐵塔似的老劉的耳朵,老劉痛得跟著她的小手團團轉:“夫人哪,放開手,快放開手哪!”“你們大家給評評理,他晚上不好好睡覺,放一枕頭在被窩裏,還在外面戴著個帽子,咋一看還真象個人在睡覺,我半夜不放心從家裏來一看,以為他睡熟了,原來他溜出去,和隔壁的吳老二一起去找小姐按摩了,來,老娘今天就給你好好地按摩按摩!” 老婆還在揪著他的耳朵,老劉疼的咧著嘴:“夫人哪,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!”“老劉,夫人的小手按摩得怎麼樣?”樓上的人在調侃他。老劉連連地向老婆作輯告饒,引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有時在深夜,熟睡中的人常被他的大嗓門驚醒,就聽他大喝一聲:“哪個!”這時常有賊頭賊腦的小偷被嚇走。一次有個小毛賊被他的聲音嚇得扔下剛偷的東西掉頭就跑,老劉撿起一看,原來是樓上的鋁合金窗框,於是他又上樓給仔細裝好,雖說夢中常被他的嗓門驚醒,可畢竟有了他,我們這憧樓安全多了。
老劉有一個姐姐就在不遠的一條街上開著家電批發,手上有著幾百萬資產,相比之下兩人有著天嚷之別。老劉的女兒在南京外國語學院讀大學,花費很大,有人問他為何不找姐姐借點本錢開個店,要比這敲白鐵皮強多了。“姊妹姊妹,各苦各累!”老劉低著頭甕聲甕氣地扔過來一句話,他沖頭沖腦的態度讓人尷尬得也懶得理他了。
一次午後又聽到老劉大著嗓門在那嚷開了,我們以為他又在和誰吵架,連忙下樓看熱鬧。“我說你咋這麼囉嗦,這些錢夠了!”老劉蒲扇似的大手抓著一把揉得皺巴巴的鈔票,往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手中塞去。“這….這怎麼行呢?這連本錢都不夠啊?”中年男人漲紅著臉,他的身邊是剛做好的賣盒飯的鐵皮車。“別囉嗦了,趁我老婆還沒來,我還能做這個主,你一個下崗職工也不易,看到你,我就想起我剛下崗的時候了,我說這些錢夠了就夠了,兄弟,好好幹!”老劉很爽氣地拍著中年男人的肩膀,說得中年人眼中閃著淚光連連點頭,周圍的人也被老劉的豪爽感動了。
上個月市里的城管隊來檢查,老劉的白鐵皮攤子不合法,由於租不起門面,影響市容,被勒令取締,於是罰款讓他捲舖蓋走人。臨走時,老劉依依不捨地對大家說,要重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幹,爭取讓女兒去加拿大留學。
大家每天在老劉叮叮噹當的聲音中入睡,又在他叮叮噹當的聲音中醒來,他好象是一個定時的鬧鐘,每天在人們平凡的生活中有規律地存在著,現在陡然少了這聲音,還真的有點不習慣了(而且已有兩家被小偷光顧過)。於是這個時候,大家不由得想起這個免費的門衛,想起能為人們枯燥的生活增加點笑料的老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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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huluqingh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