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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窗前,曾生長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。
我初見它時,正開著滿樹粉色的花,在春日的朝陽中望著我,如同望著一個前世的故人。
它該有近百年的歷史了,在它的旁邊,是一座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的灰色圓筒倉,圓筒倉已是告老的年齡,上面常憩滿灰色的鴿子。它與梧桐相依相伴,有著古樸而寧靜的美,它們就這樣一齊靜默地望著我,是等待我的加入嗎?
在它們的面前,一幢新樓已經竣工。其時,我正住在另一處寬大的居所裏,那日我從它們面前走過,仿佛聽到梧桐在熱切地招喚我,繽紛的花瓣落滿我的肩頭,恍惚間,好象這裏有我的前塵往事抑或童年的回憶,已深深觸動了內心那份柔軟的情愫,我不能,不能就這樣無視地走過啊!
和先生商量,為了在窗前的視野中看到圓筒倉和梧桐的全景,我們買下了三樓並排的兩套居所。
於是,我的新居裏,便有著長長的走廊,明淨寬大的窗戶,窗外就是梧桐的身影,就這樣,它們可以終日裏微笑著注視我了。
我常常在黃昏時分,坐在窗前,在夕陽裏與梧桐對視。春日裏看著它的新綠悄悄點綴枝頭,然後又在不經意間繁花滿枝。到了夏天,滿樹綠蔭遮擋著我的窗戶,鳥兒在葉間不停地啁啾。而秋日裏,我曾一遍遍地數著窗前的落葉,聽門前的雨滴。當雪花飄落的時節,圓筒倉頂上便覆著皚皚白雪,梧桐披著閃爍的銀裝,靜默地守候著它,像是富士山的雪景圖。
而和我一樣,另一個愛凝視窗前梧桐的人,便是我當時已八十多歲的奶奶。
奶奶雖說已是高齡,卻極整潔清爽,老人有著氣喘病,但每年的夏秋時節,我們總會接她來這裏小住。
在我上班時,怕我擔心,老人總也不肯下樓,她讓我鎖上鐵門,自已則趴在長廊的窗臺上,凝視窗前的梧桐。
我辦公室的窗戶,也正和我家窗戶遙遙相望。於是,我和我的同事們,常看到老人慈愛的面容,在陽光下的窗前對著我們微笑。
隔著飄搖的梧桐影,我看到老人在為我的茉莉和蘭花澆水,她不時地朝我的辦公室張望,我知道,她在等著她的孫女兒歸來。在她的眼裏,流露出對我無限的依戀,此時,我總是低下頭去工作,我怕我的眼淚會滾落下來。
老人年齡越來越大,父母不讓我們去接她,可每次回去,總看到老人依戀我的眼神,我知道,她很想和我在一起,而且她的時日可能不多了,我終是勸說了父母,接她來小住。
她仍舊愛在我上班時,凝視窗前那株和她年齡差不多的老梧桐,樹在風裏飄著落葉,她也會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,然後仍舊隔著梧桐,朝我的辦公室張望。仍是在陽光下,有她撫弄茉莉時的身影。看著她對我慈愛地微笑,我的心兒就急切地盼著下班,快快回到她的身旁。
我從小在老人身邊長大,對她的感情是不能用語言來描述的,我也知道,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光真的不多了。於是,總在我下班後,我們一起倚偎在窗前,聽著風吹桐葉聲,說起我小時候的趣事,這時她總是擦著眼中的淚花,而我則會撫著她瘦弱的肩頭,眼眶早已濕潤了……
在那個秋天,老人的覺睡得更少了。淩晨薄霧時分,她怕吵醒我們,悄悄地起床,在陽臺上,邊扶著窗戶輕聲咳嗽,邊替我趕走吊蘭葉上的鴿子,花白的頭髮瘦小的身子,在黎明的微光中,定格成一幅清晰的剪影。我倚在床前看著這一切,淚水打濕了枕巾,我知道,病魔正一步步把她從我身邊帶走。
終於到了深秋時節,我這幢樓的陽光少,不適合她的居住,奶奶必須回去了。我們都知道,這次也許是她最後一次的居住,我攙著她下樓,她緊握我的手,對我的依戀使我不敢再看她的眼。她又最後看了一眼窗前的梧桐,仍是留戀再留戀,那棵梧桐曾靜靜陪著她,站在窗前等待我下班,而此時的梧桐樹,也在秋風中飛舞下片片落葉,仿佛在默默地送老人走最後一程……
老人走後,一個秋風秋雨連綿不斷的夜晚,那棵老梧桐受不了驚雷和狂風的振憾,終於默默地倒下了,周圍的鄰居對此都很震驚,因為這棵樹已生存了幾十年並無異常!只有我心裏知道,正如紅樓夢中寶玉所言,怡紅院裏那棵海棠死了半邊,肯定要和一個人有關。
這棵梧桐是否和奶奶有關?可我還是不敢想,也不願相信。
果不其然,沒多久,一個初冬的早晨,我親愛的奶奶,倚在床頭,沒有驚動任何人,她悄悄地遠去了,這一天,是二00二年農曆冬月十三。
我知道,那棵梧桐,早在天堂等著老人,守候成一道溫暖的風景,靜靜等著她的到來。
從此,我的窗前,沒有了那棵梧桐,只剩下孤零零的圓筒倉與我無言地對視。灰色的鴿子照舊歇在灰色的倉頂上,仰望天空,我找不到任何飛翔的痕跡,那棵梧桐呢,還在天堂遙遙與我相望嗎?
想起了《蘭色生死戀》中恩熙的話,下輩子願做一棵樹,永遠站在原地,以不變的姿態,等待著親人的到來……
這幾年我一直沒有停止對老人的思念,她總在我最想念她時,如期走進我的夢境。
昨夜,我又夢見了奶奶,站在開滿粉色梧桐花的樹下,對我慈愛地微笑!奶奶,再過幾十年,我也願做一棵樹,永遠陪伴您,請您在天堂的梧桐樹下,等我,永遠地等我,好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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