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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夜靜寂,看新月高懸於清冷天際,一杯香茗在手,溫暖而芬芳,在音樂和嫋嫋香氛裏,此時也是最宜懷舊的時候,抽出一本席慕蓉的詩集,細細品讀,依然感動不已,撫摸著它,如同撫摸往昔純淨清芬的歲月。

初讀席慕蓉,是在多年前黃昏的風裏,朋友遞過來一本席慕蓉的詩集,含笑接過,清雅素淡的封面,打開來,映入眼簾的是這幾句:
其實 我盼望的
也不過就只是那一瞬
我從沒要求過 你給我
你的一生

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
與你相遇 如果能
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

那麼 再長久的一生
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
回首時
那短短的一瞬

一下子喜歡上了這種有著淡淡哀傷、透明、澄淨的詩句!當時讀慣了汪國真舒婷,再品讀席慕蓉,是別樣清新怡然的感覺,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如夏日山谷吹來的清風,又如月夜蘭花初綻的幽香。

席慕蓉,這個從事繪畫的蒙族女子,白天工作完後,寫詩便是她最好的休息。每晚靜坐於燈下,在潔白的紙箋上,書寫著自已細膩的心語,她的文字裏,充滿了對匆匆青春時光的惆悵,對幸福年歲的溫馨感悟,以及對故鄉千里草原的熱切嚮往,讀她的作品,心內湧起的是平和、澄明和感動。



(一)那時花開

在詩人的筆下,如山櫻般明豔的青春歲月裏,美好的時光總是被淡淡荷香所浸染:

在那個七月的午後
在新雨的荷前 如果
如果你沒有回頭

我本來可以取任何一種題材
本來可以畫成 一張
完全不同的素描或是水彩

我的一生 本來可以有
不同的遭逢 如果
在新雨的荷前
你只是靜靜地走過

在那個七月的午後 如果
如果你沒有 回頭

這首《一個畫荷的下午》,是年輕時的初相遇,陽光明媚,雲淡風輕,只有荷花靜靜地開放,遇見了心儀的人,手中的畫筆,又將畫出怎樣的色彩?

讓人想起了那首《我只在乎你》,有異曲同工之妙:“如果沒有遇見你,我將會是在哪里?日子過得怎麼樣,人生是否要珍惜?也許認識某一人,過著平凡的日子,不知道會不會,也有愛情甜如蜜?”

席慕蓉愛荷畫荷寫荷,她的庭院裏每到夏季,都盛開著六大缸亭亭荷花,坐在荷旁拿著畫筆調油彩,眼前的荷便是一朵朵清香的詩,凝結在精緻的銅版畫裏:

我 是一朵盛開的夏荷
多希望
你能看見現在的我

——《蓮的心事》


我終於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
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
淡淡地開在水中

——《歷史博物館》

想你 和那一個
夏日的午後
想你從林深處緩緩走來
是我含笑的出水的蓮

——《夏日午後》

那時侯 所有的故事
都開始在一條芳香的河邊
涉江而過 芙蓉千朵
詩也簡單 心也簡單

——《歷史博物館》

你 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
我 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

——《前緣》
……

這樣充滿荷香的乾淨文字,也只有熱愛生活的女子才能寫得出,緣起緣落,在芬芳的花香中展開,又何嘗不是一種美麗的惆悵?

在她的詩中,飄滿了花兒的鬱香,讓我們從《一棵開花的樹》下走過,傾聽月下山百合“在一個年輕的夜裏 /聽過一首歌/輕憐 纏綿 /如山風拂過百合”;感受“茉莉好象/沒有什麼季節/ 在日裏在夜裏/ 時時開著小朵的 /清香的蓓蕾 /想你 /好像也沒有什麼分別 /在日裏在夜裏/ 在每一個 /恍惚的刹那間”;觸摸曇花小小的秘密“才會發現 /昨夜/就在你的窗外/我曾經是/怎樣美麗又怎樣寂寞的/一朵”;看桃花“在無人經過的山路旁/桃花紛紛地開了/並且落了/鏡前的那個女子/鏡裏/她的芬芳馥鬱的美麗”;感歎“幽徑上開的是什麼花/為什麼夜夜總是帶淚的月華”;而那白色山茶花則是“極為小心地絕不錯一步,滿樹的花,是那樣慎重和認真地迎接著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春天”……

花開花落,時光的河在靜靜地流,觸動了詩人心內最柔軟的感傷:“桐花落盡,林中仍留有花落時輕柔的聲音,走回到長長的路上,不知道要向誰印證這一種乍喜悲傷的憂傷……在漆黑的長夜裏,仍聽見無人的林間有桐花紛紛飄落的聲音?為什麼?繁花落盡,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聲音,一朵、一朵,在無人的山間輕輕飄落?”


(二)惆悵華年

花開的時光是短暫的,而流光飛舞,華年不再,寫詩的女子同樣不免有著甜蜜的惆悵:

今生將不再見你
只為 再見的
已不是你
心中的你已不再現
再現的 只是些滄桑的
日月和流年

所有的往事總讓人頻頻回顧,像山間新綠,橫著蒼蒼的翠微,那曾經與時光一起消逝的,是年少時那份純真潔白的記憶,抑或是對華年的感慨?

你若是這世間唯一
唯一能傷我的射手
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
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
就好象是最後的一朵雲彩
隱沒在那湛藍的天空

她總能以明亮、清暖的詩句,直擊人的心靈深處,細品之下,驛動的思緒,沉澱在黃昏空寂的原野,如閑雲野鶴漫步于耿耿星河,往事的短笛便會在山風中吹起:

叢山黯暗
我華年已逝
想林中次次春回 依然
會有強健的你
挽我拾級而上
而月色如水 芳草淒迷

然而,席慕蓉並不一味沉浸在對青春的惋惜和回憶中,她是一個懂得生活的幸福女人,槭樹下的家中,陽光下她晾曬孩子們的衣裳,在童稚的歌聲裏一點點尋找孩子們成長的足跡;午後的窗前,她在鳥鳴裏寫詩;夜晚,孩子與先生都睡了,她在門前月色明亮的田野裏寫生,小狗兒跑來跑去陪伴她;布魯塞爾的夕陽下,她陪暮年的父親看萊茵河兩岸的風光;星夜的山中,她帶著寫生的學生步行過那條美麗的山路……

因為,她讀懂了生活,平和而感恩地對待一切,快樂地繪畫,感動地寫詩:

假如生命是一列
疾馳而過的火車
快樂和傷悲  就是
那兩條鐵軌
在我身後  緊緊追隨

……


(三)美麗鄉愁

席慕蓉生活在長滿南國相思樹的臺灣,可骨子裏那份刻骨銘心的鄉愁,總是時時侵襲著她:

故鄉的歌 是一支清遠的笛
總在有月亮的晚上 響起
故鄉的面貌 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
仿佛霧裏的 揮手別離

那千里閃著開著野花的大草原,從父親從外婆的口中一次次被提起,他們用蒙語唱著故鄉的歌,怎不讓詩人心底掀起隱隱的傷痛和熱切的嚮往?

只為 不能長在落雪的地方
終我一生 無法說出那個盼望
我是一棵被移植的針葉木
親愛的 你是那極北的
冬日的故土

於是,夢中的草原,無論在異國他鄉,無論在故國山河,總在向她遙遙招喚:“我原該在山坡上牧羊/ 我愛的男兒騎著馬來時 /會看見我的紅裙飄揚/而塞外 /芳草正離離……”

察哈爾草原向歸鄉的遊子張開了熱情的懷抱,西拉木倫河的流水在歡樂地流淌,近鄉情更怯,詩人雖按住滿腔的激動,可是,忍不住的淚水已奪眶而出:“呼喚著風沙的來處我的故鄉 /遂在疾馳的車中淚滿衣裳!”

幾十年海月般湛藍鄉愁,幾十載父輩的家國離恨,終於在欣喜的淚光中緩解。站在青碧青碧的草原上,她用美麗顫音輕輕呼喚,寫出了心中那首深情的歌,也就是讀者所熟悉的,由蔡琴演唱的《出塞曲》:

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
想著草原千里閃著金光
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
想著黃河岸啊 陰山旁
英雄騎馬啊 騎馬歸故鄉
……



月兒已西移,手捧席慕蓉的詩集,沉浸在淡雅剔透、抒情靈動的意境裏,當年贈書的友人已遠隔天涯,青春時節確如醇酒,可飲可盡可別離,但澄澈的心內,仍若山間清泉,透明而純淨,緩緩流著往昔芬芳的花瓣,品讀席慕蓉,就是品讀清芬的歲月,也為那些不再回來的美好時光而感動:

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
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
卻忽然忘了
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
在那個古老的
不再回來的夏日……

含著淚
我一讀再讀
卻不得不承認
青春
是一本太倉促的書

2006.1.10.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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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huluqingh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