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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冬的天氣,不太冷,卻是陰的天,像是老黑白片中晴空的色彩,亮白地罩著,淺灰的天空倒也有著水洗般的透明,如果呆坐著,就有涼意浸滿全身,若是閑走,會感到有新鮮和舒適的暖意,很是不錯。
喝了幾杯紅酒,感到臉上熱熱的,兩頰面若桃花染了一層緋紅,當然是靜坐不住的,難得女兒的假期,午後陪她閒逛,也是我倆熱衷的愛好。
依舊是從西門老街向郊外走,我倆最愛看老街家家門板上的對聯,通常在過年時,倆人徜徉在巷中,人家的門半開半掩著,只看到半扇上聯或下聯,我們就比賽猜另一半,然後走近門前,與另半聯對照一下,很有異曲同工之妙,於是相視大笑,這樣的樂趣是無窮的。可現在這個季節,一年時光已過大半,春節又未到,很少人家有完整的對聯貼著,多半已退了紅色,被孩童和風雨撕得斑駁泛白,如蝴蝶的殘骸靜伏在木門上,但同時,又隱含著某種期盼,覺得新桃換舊符的日子,是越來越近了。
城外的人家,多半是平房,紅磚紅牆,獨門獨院的門樓上,覆著枯黃的爬山虎藤蔓。走過一戶門前,午後沒有人在家。一隻老花貓伏在屋頂上,眯著眼睛,把爬山虎藤當作地毯,慵懶地打滾,並扯著藤條當秋千,玩得不亦樂乎,對我們的呼喚也無動於衷,只是用它圓溜溜的大眼,不耐煩地瞥了兩下,瞧不起人似的理也不理我們。女兒沖著它,大聲說了句:“枯藤老樹昏貓,夕陽西下,愛閒逛的人氣掉大牙”!我大笑,她把馬致遠的小令改成這樣!
忽嗅到濃濃的臘梅花香,這種清幽香氣,直鑽肺腑,清新冷咧,讓人感覺與冬天貼得更近了。循著花香,來到有高高臺階的小樓前,開得金黃燦爛的臘梅花,正斜伸出一大枝在牆外,在冷風裏顫顫搖動,這種明豔的黃,給周圍單調的色彩,添了絢麗的一筆。它以甜濃的幽香招引著我們,女兒想要梅花,可惜太高,如冒昧地折也不太禮貌,且向主人索一枝吧。
牆裏秋千牆外道,牆外行人,牆裏,會有什麼樣的人在笑呢?這樣地想著,輕輕敲開門,是一個有著瓷白皮膚的老婦,她對我們微微地笑,說明來意,讓我們折了一大枝,老婦人並不多語,低頭在廊下做針線,臉上的表情柔和恬淡,也許,她正沉浸在少女時代某個桃花笑春風的午後吧,並帶著一種淡定的禪意。想起了紅樓夢中“不求大士瓶中露,為乞嫦娥檻外梅”的境界,我們乞得一枝梅花,也不再聒噪,靜靜地對她笑,悄悄走出門外,以檻外人的心境,向老婦人告別。
走過有著一圈竹籬巴的屋前,春天時我曾路過這裏,那時正是綠籬白花繞房一周,桃子結滿樹,紅嘴桃子累累地在葉間墜著,地上也落了許多桃,那個春晨我曾在這兒佇立了好久,看蜂蝶在院裏樹間飛舞,歲月靜好而安寧。現在,桃樹在冬日裏展著灰色枝椏,鉛華洗淨,素衣婷立,正符合冬的本意,若落雪時,它銀白的枝幹伸展在藍天下,定有另一番清趣。女兒牽了牽我的衣袖,指給我看桃樹邊的那只沙皮狗,它正緩步而出,長得真是好笑,額上佈滿道道皺紋,兩隻耳朵粗辮子似地垂著,耷拉著眼皮,臉上看人的表情,是愁眉苦臉的,似狗類世界的萬千憂愁,全讓它獨自擔著了。“載不動,許多愁”、“問君能有幾多愁”,你到底有多深的愁呢?我用手逗弄它,它歪著頭,仰著瘦長臉,淒苦地看了我一眼,仍含著無限哀愁,酷酷地,漠然地走遠了。
看著沙皮狗遠去的滑稽背影,我們忍俊不禁,拉著女兒的手,歡快地繞過一大片坡地,覺得有點熱,便在一個長滿殘荷的水塘邊坐下。風從水面吹過來,灌到脖頸裏嗖嗖地涼,水中立著稀疏的殘荷,枯葉高莖在水面臨照,天上的雲影融合在水裏,仍是暗淡的灰白色。褐黃的荷葉,如半卷的草帽飄在水面,偶爾把水裏的雲朵,攪成碎碎的飛絮,一波波地漾開來,它們就這樣不斷地重複著,也許冬天太單調了,只有用這種方式來打發寂寞的時光吧。塘的那端,一截枯黑的老樹幹,從岸邊淩空彎曲伸向河面,獨特遒勁的造型,很有抽象畫的意味。“枯桑知天風,海水知天寒”,它似一位滄桑老者,深沉溫厚地注視枯荷,在默默裏數著,離柳條萌綠,菡萏綻芽的日子不遠了吧?
記得看過冬天的塘,常有身穿黑色皮衩的漁人,潛入塘底摸蚌捉魚蝦,忽而從河面水龜似的冒出頭來,手上握著亂動的魚,然後用力甩向岸上的人群裏,那場面很是熱鬧,可惜現在很少看到這樣裝扮的漁人,女兒更是從未見過,估計今天不會看到了。坐在塘埂上好一會兒,風有點冷,兩人跺著腳,起身繼續走。穿過一片枯禿的小樹林,林邊乾涸的小溝裏,鋪了厚厚黃葉,踏在葉上,能感覺到腳下軟泥慢慢往下陷,卻沒有水跡,很有趣,兩人就在乾涸的溝裏踩來踩去,聽林中灰鵲喳喳啁啾,直到盡興方甘休。
走出林外,女兒驚奇地指著田野上茫茫一片植物,問是什麼小白花在開?原來,竟是一大片棉花田!棉花,還是在童年的記憶裏出現過,多年未見,久違了的溫暖的感覺,頓時湧上心頭,看到它,想起天邊的彩雲,草原上的羊群,及童年難忘的那些七彩時光。
於是領女兒走進棉花田,棉花在秋天已被採摘過,但仍殘留許多雪白的花朵,點綴在褐黃枝頭,有單朵有三四朵地擠在瘦杆頂端。教女兒仔細摘下,捧在手中來觀賞,桔瓣似的棉花藏在殼中,抽出來,便是一團潔白如雲的棉絮,貼在臉上柔軟暖和,女兒興奮地問個不停忙個不歇,雙手捧滿棉花,一會兒采來遞給我,並選了一朵姿態別致的讓我拿好,準備回家插在她親手制的陶罐裏,然後又在田裏快樂地奔忙穿梭。
一望無際潔白的棉田裏,奔跑著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兒,如一只紅色蝴蝶飛來飛去,這幅跳躍靈動的畫面,讓我沉醉。
女兒又捧著棉花向我走來,紅撲撲的臉上,沁著細細的汗珠,笑容甜甜的。放眼遠望,忽感一陣清新的春風吹過,站在棉叢中,我不禁自語:“迎春花開了,真美!”
“媽媽,冬天哪有迎春花開呀,在哪兒呢?”女兒轉頭到處追尋。
冬日遙遠的天空底下,我在原野中注視著我的女兒,微笑不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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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huluqingh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