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陽光熾熱地照耀著江面,我又一次站在了瓜洲古渡頭。

本是在清晨的朝陽中來看潤揚大橋的,氣勢宏偉的大橋在藍天下,如一道飛虹橫在江面。看著橋下悠悠的江水,不禁感歎於人類的偉大,京口與瓜洲之間,從此由這道美麗的虹相連。此時,夏日的微風又吹遍了江南兩岸,王安石曾感歎“明月何時照我還”,他如若在此,定頷首微笑了。

然而我的心,終還是惦記著瓜洲古渡,我是個有戀舊情結的人,多少次黎明與月夜,我去江的那邊,都曾經枕著古渡熟悉的濤聲往返。“潮落夜江斜月裏,兩三星火是瓜洲”,因為那裏的江水裏有唐詩,有宋詞,有讓人難以忘懷的前塵往事般的感動。

在鎮江金山寺轉了一圈後,我便來到瓜洲古渡口,乘汽渡過江回揚州。

渡口依舊是人來人往,還在演繹著昨日的繁華,江水清潤的氣息撲面而來,浪花拍擊著堤岸,發出有節奏的韻律聲,歲月依舊,濤聲依舊,瓜洲的流水依舊靜靜地流。

我在岸邊等汽渡,看江水波光粼粼,閃爍如金,恍惚間唐之韻,宋之風,在這裏開始重新倒流……

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頭,吳山點點愁……”是誰在輕輕吟詠白居易的《長相思》?哦,我看到了,看到了一個剛剛梳洗罷的古代佳人,粉面如黛,眉睫深鎖,正倚在望江樓上托腮遠眺。展不開的眉頭裏,寫著無數欲說還休的心事,是否唯有長江東去的流水,才會念你終日憂傷的凝眸,只有青青的吳山,才能讀懂你點點的哀愁?可是,為何月明倚樓的時分,古渡邊的離恨,仍如那連綿春草,更行更遠還生?

上了汽渡,雖是黃昏,陽光仍是那麼熱烈,我站在船舷旁,輕扶欄杆,茫茫的江面上,晴空萬里,澄江似練,大小船隻出沒在風波裏,耀眼的陽光給它們渡上了一層金輝,好一幅濃墨重彩的江晚夕照圖。

迷蒙間,我仿佛看到了一艘古代的船,不,它不是普通的船,它是一隻華麗的畫舫,有著朱紅的飛簷翹壁,我看到了你,看到了你那淒美絕豔的微笑!

是你嗎?杜薇,杜十娘,沒錯,是你!你抱著百寶箱,悽楚地立在船頭,嬌容似花,眉目清麗,華裙繡襦,光豔照人。你的眼裏含著哀怨,在眾人的聲聲驚呼中,把奇珍異寶一件件撒入江裏,然後冷冷地看了那個薄情公子一眼,對著蒼天,流下了悲憤的淚水:“妾不負郎,郎自負妾,一片癡情,空付枉然!”於是,你縱身躍入了濤濤的江水中!我替你把欄杆拍遍,此恨綿綿啊,留在了瓜洲,一江碧綠的春水,依舊悠悠地向東流!

幻影消失,淚水不覺在我眼中閃爍,抬頭極目遠望,“鐘山只隔數重山”,此時,我沒有見到風雨下的鐘山,江天茫茫處,卻恍惚看到了另一艘寬大的唐代航船,鼓起高高的白帆,在蔚藍的晴空下,正向著東方的大海緩緩駛去。

船頭上,立著一位老者,身穿佛袍,手握經書,晚霞中,你對著我微笑,笑容聖潔而祥和,我不禁脫口驚呼:“鑒真大師!”是你,鑒真大師,心如明淨秋水的你,此番擔負著大唐的重任,去東瀛傳教。大師,你象一盞明燈,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途,讓我沐在一片光明的清輝裏,大師,就讓這綿長的江水,伴著我的祝福,祝你此行一帆風順!

汽笛聲聲,鷗鷺翩躚,江邊的晚風拂過來,吹散了我的思緒,帶走了你們的身影,江面一片朦朧,在雲霞絢麗的幻影裏,你們遠去了,遠去了……

夕陽收起了最後一縷餘暉,暮雲四合,歸鴉點點,已快到長江北岸。

我的淚水不覺滴落在江中,浩淼的揚子江啊,你可曾還是那從亙古流過來的江水,可曾還沐著唐時的風,宋時的雨?請你,請你把我一縷深深的惆悵,融入到滾滾的長江逝水中,把我無限依戀的夢,留在青山夕陽裏,並永遠,化作那平平仄仄的婉約詩詞!

星光下,我站在古城揚州的土地上,卻忘不了瓜洲古渡的點點江楓漁火,片片落月綺霞。頻頻回眸,滿目江水空念遠,遠古往事若雲煙,心底仍在輕輕踏歌: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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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窗前,曾生長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。
我初見它時,正開著滿樹粉色的花,在春日的朝陽中望著我,如同望著一個前世的故人。
它該有近百年的歷史了,在它的旁邊,是一座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的灰色圓筒倉,圓筒倉已是告老的年齡,上面常憩滿灰色的鴿子。它與梧桐相依相伴,有著古樸而寧靜的美,它們就這樣一齊靜默地望著我,是等待我的加入嗎?
在它們的面前,一幢新樓已經竣工。其時,我正住在另一處寬大的居所裏,那日我從它們面前走過,仿佛聽到梧桐在熱切地招喚我,繽紛的花瓣落滿我的肩頭,恍惚間,好象這裏有我的前塵往事抑或童年的回憶,已深深觸動了內心那份柔軟的情愫,我不能,不能就這樣無視地走過啊!
和先生商量,為了在窗前的視野中看到圓筒倉和梧桐的全景,我們買下了三樓並排的兩套居所。
於是,我的新居裏,便有著長長的走廊,明淨寬大的窗戶,窗外就是梧桐的身影,就這樣,它們可以終日裏微笑著注視我了。
我常常在黃昏時分,坐在窗前,在夕陽裏與梧桐對視。春日裏看著它的新綠悄悄點綴枝頭,然後又在不經意間繁花滿枝。到了夏天,滿樹綠蔭遮擋著我的窗戶,鳥兒在葉間不停地啁啾。而秋日裏,我曾一遍遍地數著窗前的落葉,聽門前的雨滴。當雪花飄落的時節,圓筒倉頂上便覆著皚皚白雪,梧桐披著閃爍的銀裝,靜默地守候著它,像是富士山的雪景圖。
而和我一樣,另一個愛凝視窗前梧桐的人,便是我當時已八十多歲的奶奶。
奶奶雖說已是高齡,卻極整潔清爽,老人有著氣喘病,但每年的夏秋時節,我們總會接她來這裏小住。
在我上班時,怕我擔心,老人總也不肯下樓,她讓我鎖上鐵門,自已則趴在長廊的窗臺上,凝視窗前的梧桐。
我辦公室的窗戶,也正和我家窗戶遙遙相望。於是,我和我的同事們,常看到老人慈愛的面容,在陽光下的窗前對著我們微笑。
隔著飄搖的梧桐影,我看到老人在為我的茉莉和蘭花澆水,她不時地朝我的辦公室張望,我知道,她在等著她的孫女兒歸來。在她的眼裏,流露出對我無限的依戀,此時,我總是低下頭去工作,我怕我的眼淚會滾落下來。
老人年齡越來越大,父母不讓我們去接她,可每次回去,總看到老人依戀我的眼神,我知道,她很想和我在一起,而且她的時日可能不多了,我終是勸說了父母,接她來小住。
她仍舊愛在我上班時,凝視窗前那株和她年齡差不多的老梧桐,樹在風裏飄著落葉,她也會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,然後仍舊隔著梧桐,朝我的辦公室張望。仍是在陽光下,有她撫弄茉莉時的身影。看著她對我慈愛地微笑,我的心兒就急切地盼著下班,快快回到她的身旁。
我從小在老人身邊長大,對她的感情是不能用語言來描述的,我也知道,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光真的不多了。於是,總在我下班後,我們一起倚偎在窗前,聽著風吹桐葉聲,說起我小時候的趣事,這時她總是擦著眼中的淚花,而我則會撫著她瘦弱的肩頭,眼眶早已濕潤了……
在那個秋天,老人的覺睡得更少了。淩晨薄霧時分,她怕吵醒我們,悄悄地起床,在陽臺上,邊扶著窗戶輕聲咳嗽,邊替我趕走吊蘭葉上的鴿子,花白的頭髮瘦小的身子,在黎明的微光中,定格成一幅清晰的剪影。我倚在床前看著這一切,淚水打濕了枕巾,我知道,病魔正一步步把她從我身邊帶走。
終於到了深秋時節,我這幢樓的陽光少,不適合她的居住,奶奶必須回去了。我們都知道,這次也許是她最後一次的居住,我攙著她下樓,她緊握我的手,對我的依戀使我不敢再看她的眼。她又最後看了一眼窗前的梧桐,仍是留戀再留戀,那棵梧桐曾靜靜陪著她,站在窗前等待我下班,而此時的梧桐樹,也在秋風中飛舞下片片落葉,仿佛在默默地送老人走最後一程……
老人走後,一個秋風秋雨連綿不斷的夜晚,那棵老梧桐受不了驚雷和狂風的振憾,終於默默地倒下了,周圍的鄰居對此都很震驚,因為這棵樹已生存了幾十年並無異常!只有我心裏知道,正如紅樓夢中寶玉所言,怡紅院裏那棵海棠死了半邊,肯定要和一個人有關。
這棵梧桐是否和奶奶有關?可我還是不敢想,也不願相信。
果不其然,沒多久,一個初冬的早晨,我親愛的奶奶,倚在床頭,沒有驚動任何人,她悄悄地遠去了,這一天,是二00二年農曆冬月十三。
我知道,那棵梧桐,早在天堂等著老人,守候成一道溫暖的風景,靜靜等著她的到來。
從此,我的窗前,沒有了那棵梧桐,只剩下孤零零的圓筒倉與我無言地對視。灰色的鴿子照舊歇在灰色的倉頂上,仰望天空,我找不到任何飛翔的痕跡,那棵梧桐呢,還在天堂遙遙與我相望嗎?
想起了《蘭色生死戀》中恩熙的話,下輩子願做一棵樹,永遠站在原地,以不變的姿態,等待著親人的到來……
這幾年我一直沒有停止對老人的思念,她總在我最想念她時,如期走進我的夢境。
昨夜,我又夢見了奶奶,站在開滿粉色梧桐花的樹下,對我慈愛地微笑!奶奶,再過幾十年,我也願做一棵樹,永遠陪伴您,請您在天堂的梧桐樹下,等我,永遠地等我,好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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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冬的天氣,不太冷,卻是陰的天,像是老黑白片中晴空的色彩,亮白地罩著,淺灰的天空倒也有著水洗般的透明,如果呆坐著,就有涼意浸滿全身,若是閑走,會感到有新鮮和舒適的暖意,很是不錯。
喝了幾杯紅酒,感到臉上熱熱的,兩頰面若桃花染了一層緋紅,當然是靜坐不住的,難得女兒的假期,午後陪她閒逛,也是我倆熱衷的愛好。
依舊是從西門老街向郊外走,我倆最愛看老街家家門板上的對聯,通常在過年時,倆人徜徉在巷中,人家的門半開半掩著,只看到半扇上聯或下聯,我們就比賽猜另一半,然後走近門前,與另半聯對照一下,很有異曲同工之妙,於是相視大笑,這樣的樂趣是無窮的。可現在這個季節,一年時光已過大半,春節又未到,很少人家有完整的對聯貼著,多半已退了紅色,被孩童和風雨撕得斑駁泛白,如蝴蝶的殘骸靜伏在木門上,但同時,又隱含著某種期盼,覺得新桃換舊符的日子,是越來越近了。
城外的人家,多半是平房,紅磚紅牆,獨門獨院的門樓上,覆著枯黃的爬山虎藤蔓。走過一戶門前,午後沒有人在家。一隻老花貓伏在屋頂上,眯著眼睛,把爬山虎藤當作地毯,慵懶地打滾,並扯著藤條當秋千,玩得不亦樂乎,對我們的呼喚也無動於衷,只是用它圓溜溜的大眼,不耐煩地瞥了兩下,瞧不起人似的理也不理我們。女兒沖著它,大聲說了句:“枯藤老樹昏貓,夕陽西下,愛閒逛的人氣掉大牙”!我大笑,她把馬致遠的小令改成這樣!
忽嗅到濃濃的臘梅花香,這種清幽香氣,直鑽肺腑,清新冷咧,讓人感覺與冬天貼得更近了。循著花香,來到有高高臺階的小樓前,開得金黃燦爛的臘梅花,正斜伸出一大枝在牆外,在冷風裏顫顫搖動,這種明豔的黃,給周圍單調的色彩,添了絢麗的一筆。它以甜濃的幽香招引著我們,女兒想要梅花,可惜太高,如冒昧地折也不太禮貌,且向主人索一枝吧。
牆裏秋千牆外道,牆外行人,牆裏,會有什麼樣的人在笑呢?這樣地想著,輕輕敲開門,是一個有著瓷白皮膚的老婦,她對我們微微地笑,說明來意,讓我們折了一大枝,老婦人並不多語,低頭在廊下做針線,臉上的表情柔和恬淡,也許,她正沉浸在少女時代某個桃花笑春風的午後吧,並帶著一種淡定的禪意。想起了紅樓夢中“不求大士瓶中露,為乞嫦娥檻外梅”的境界,我們乞得一枝梅花,也不再聒噪,靜靜地對她笑,悄悄走出門外,以檻外人的心境,向老婦人告別。
走過有著一圈竹籬巴的屋前,春天時我曾路過這裏,那時正是綠籬白花繞房一周,桃子結滿樹,紅嘴桃子累累地在葉間墜著,地上也落了許多桃,那個春晨我曾在這兒佇立了好久,看蜂蝶在院裏樹間飛舞,歲月靜好而安寧。現在,桃樹在冬日裏展著灰色枝椏,鉛華洗淨,素衣婷立,正符合冬的本意,若落雪時,它銀白的枝幹伸展在藍天下,定有另一番清趣。女兒牽了牽我的衣袖,指給我看桃樹邊的那只沙皮狗,它正緩步而出,長得真是好笑,額上佈滿道道皺紋,兩隻耳朵粗辮子似地垂著,耷拉著眼皮,臉上看人的表情,是愁眉苦臉的,似狗類世界的萬千憂愁,全讓它獨自擔著了。“載不動,許多愁”、“問君能有幾多愁”,你到底有多深的愁呢?我用手逗弄它,它歪著頭,仰著瘦長臉,淒苦地看了我一眼,仍含著無限哀愁,酷酷地,漠然地走遠了。
看著沙皮狗遠去的滑稽背影,我們忍俊不禁,拉著女兒的手,歡快地繞過一大片坡地,覺得有點熱,便在一個長滿殘荷的水塘邊坐下。風從水面吹過來,灌到脖頸裏嗖嗖地涼,水中立著稀疏的殘荷,枯葉高莖在水面臨照,天上的雲影融合在水裏,仍是暗淡的灰白色。褐黃的荷葉,如半卷的草帽飄在水面,偶爾把水裏的雲朵,攪成碎碎的飛絮,一波波地漾開來,它們就這樣不斷地重複著,也許冬天太單調了,只有用這種方式來打發寂寞的時光吧。塘的那端,一截枯黑的老樹幹,從岸邊淩空彎曲伸向河面,獨特遒勁的造型,很有抽象畫的意味。“枯桑知天風,海水知天寒”,它似一位滄桑老者,深沉溫厚地注視枯荷,在默默裏數著,離柳條萌綠,菡萏綻芽的日子不遠了吧?
記得看過冬天的塘,常有身穿黑色皮衩的漁人,潛入塘底摸蚌捉魚蝦,忽而從河面水龜似的冒出頭來,手上握著亂動的魚,然後用力甩向岸上的人群裏,那場面很是熱鬧,可惜現在很少看到這樣裝扮的漁人,女兒更是從未見過,估計今天不會看到了。坐在塘埂上好一會兒,風有點冷,兩人跺著腳,起身繼續走。穿過一片枯禿的小樹林,林邊乾涸的小溝裏,鋪了厚厚黃葉,踏在葉上,能感覺到腳下軟泥慢慢往下陷,卻沒有水跡,很有趣,兩人就在乾涸的溝裏踩來踩去,聽林中灰鵲喳喳啁啾,直到盡興方甘休。
走出林外,女兒驚奇地指著田野上茫茫一片植物,問是什麼小白花在開?原來,竟是一大片棉花田!棉花,還是在童年的記憶裏出現過,多年未見,久違了的溫暖的感覺,頓時湧上心頭,看到它,想起天邊的彩雲,草原上的羊群,及童年難忘的那些七彩時光。
於是領女兒走進棉花田,棉花在秋天已被採摘過,但仍殘留許多雪白的花朵,點綴在褐黃枝頭,有單朵有三四朵地擠在瘦杆頂端。教女兒仔細摘下,捧在手中來觀賞,桔瓣似的棉花藏在殼中,抽出來,便是一團潔白如雲的棉絮,貼在臉上柔軟暖和,女兒興奮地問個不停忙個不歇,雙手捧滿棉花,一會兒采來遞給我,並選了一朵姿態別致的讓我拿好,準備回家插在她親手制的陶罐裏,然後又在田裏快樂地奔忙穿梭。
一望無際潔白的棉田裏,奔跑著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兒,如一只紅色蝴蝶飛來飛去,這幅跳躍靈動的畫面,讓我沉醉。
女兒又捧著棉花向我走來,紅撲撲的臉上,沁著細細的汗珠,笑容甜甜的。放眼遠望,忽感一陣清新的春風吹過,站在棉叢中,我不禁自語:“迎春花開了,真美!”
“媽媽,冬天哪有迎春花開呀,在哪兒呢?”女兒轉頭到處追尋。
冬日遙遠的天空底下,我在原野中注視著我的女兒,微笑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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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秋天沒有太多的雨,秋陽每天只是暖暖地高懸著,讓人隱隱感覺到風的顏色,也被陽光染成淡黃了。
坐在窗前,手裏翻著郁達夫的《北國的微音》,我是受其感染的,苦悶文字也悄悄滲透到心裏了。姑且放下,望望窗外晴好的天,藍得令人憂傷,該到戶外走走了,也領略一下南國清秋的影像吧。
從西門老街穿過,此時是午後,街上只有一些老人在曬太陽,木質門板一塊塊的排列在牆邊,灰黑磚瓦縫裏,有纖細的草莖在風裏搖曳,也許在吸取秋日最後的溫暖。老人們的聲音不是很大,細細碎碎的,兩三隻黃狗忽而打破岑寂的空間,總算有了活潑的氣息。
西門小橋上遍生了綠苔,河水被橋頭的槐樹倒映著,並不是很澄澈,確乎是一種混濁的深幽顏色。倚在橋欄上,青苔並未被倚暖,卻感到河水的幽涼。聞聞老樹的味道,青澀微甜,不時有樹葉紛落在水面,似覆了一層枯蝶,天光雲影裏,且讓它們靜靜地與秋訴說離別的話語,我不便相擾了。
從橋邊走向原城牆疊成的高埂,埂上枯黃的青草正柔軟,兩旁旺盛地生長著碧綠白杆的粗梗青菜,那是近城牆邊居民種的,菜畦一壟壟有規則地佈滿埂側,如十字繡中點綴的蕾絲花邊。穿了秋夾衣的老人,臉上浸著汗珠,愛撫地在給他的菜們澆水,厚綠的菜葉飽吸了水份,一起仰著笑臉看他。老人偶爾抬起頭望望高空,覺得雲彩就在頭頂上方靜止了,又似乎神情專注地在聆聽什麼,是的,在風中,他聽到了教堂唱詩班歌唱的聲音。
教堂就在不遠的埂畔,午後的陽光,給幾排大玻璃窗抹上了金色,不住迷離地閃爍。在教堂邊的鐵橋上望向裏面,唱歌的人們在向我招手,他們在為耶誕節的夜晚準備禮物了。歌聲清越純淨,悠悠揚揚地彌散在河邊,蘊滿了安寧與聖潔,一切都在秋的豐足裏貯藏著,待到雪花飄飄的那晚,燈火輝煌的時刻,乘著歌聲的翅膀,如夜鶯飛上寒宵的星辰,心靈深處,仍會時時漾起秋天芬芳的回憶。
不知走了多久,回頭看看,已離城越來越遠,便在路邊的樹下小憩。陽光有些眩目,看著三三倆倆的農人,掮著東西來來往往,偶有趕驢車的從身邊過去,很是好奇。常在張恨水的舊小說中讀到,出城秋遊的人都坐著小驢車,那種閒適真讓人嚮往。現在這種小毛驢已不常見了,只見它立著耳朵,忠厚地低頭向前趕路,噠噠的蹄聲,夾著趕車人偶爾的吆喝,頗有一點懷舊意味。
繼續前行,在一個叫茶庵的地方,看到路邊有大片的花圃,幾個婦女在花叢中,大聲地說笑並忙碌,各種菊花正繽紛地怒放著。粉紅、淡紫、金黃、銀白……這個季節,它們是主角,在秋霜中扭著身子肆意綻放,開得如此豪爽奪目,並笑那些嬌貴的蘭花,早早躲進塑膠大棚,看不到深秋的斑斕和絢麗。張潮說“菊令人野”,此時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五彩菊海,為豐碩的秋更添了無限清幽和野趣。於是,走過去嗅著菊的清香,它們帶著綠茶般的禪悅,在風中安寧地與我相視,也許我能讀懂花語,百花凋零時,秋天因了它們而更讓人留連,不是嗎?
太陽已漸漸偏西,估計時候不早,該穿過那一大片森林,往回返了。走在林中,蒼蒼茫茫,可以一眼望得很遠,春夏時的幽深茂密全無,滿眼看到的都是白亮的青天。荒草叢裏的溪流依舊淙淙,滿載著落葉漂向遠方。多數的樹,被秋風剝了外套,只剩頂端稀疏的幾葉,在風裏瑟瑟抖著。但是那種針葉木,它們是不畏秋的,並且雄糾糾地在秋天換了新裝,從油綠變成棕紅了。也許它們的祖先,是從北方移植來的,並帶著極北冬日故土的印記吧。
每來一次森林,心境便會被詩意地渲染一回。走出林外,碰到了秋天裏另一種詩意的植物,那便是蘆葦,我從骨子裏深深地愛極了它。欣賞它的飄逸浪漫,要在秋天的夕陽中,以秋日蔚藍的晴空為背景,纖細的蘆葦,清雋秀逸的身姿,在空曠的原野裏挺立,白色蘆絮迎風飄搖著,秋陽給其披上了一層金紗,微風過處,成片的蘆葦在深情地輕唱,其簌簌之音,讓人感動得要落淚,此情此景,本就是一首抒情詩,難怪古代的農人們也會吟唱蒹葭蒼蒼了。
常常在翻看葉芝《葦間風》的封面時,看到晴空下無垠的蘆葦叢,總想起後主的那首詞:“閑夢遠,南國正清秋。千里江山寒色碧,蘆花深處泊孤舟,笛在月明樓”,於是更加渴求秋的到來。想像著,在茫茫的蘆葦深處,獨自在月下小舟裏吹笛,伴著蘆葦輕吟,一任白露成霜晚涼似水,銀色月光與雪花般的蘆絮落滿舟中,也毫無察覺,只願永遠醉在南國的清秋裏,吹笛到天明……
且采下一束蘆葦吧,讓它把詩意的秋天凝固在家中,伴我走入初冬,覺得閒夢並不遙遠,也算不負此番秋遊的況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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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早天裏的雲煙
——想起了康橋河畔的林徽音
四月的午後,正是梨粉桃紅的時候,窗外正有著暖暖的四月天,倚窗看雲,春陽和熙,微風輕吹,音樂如流水般輕輕響起,此季節此種心境,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代才女林徽音。

難忘清純如花的林徽音,有著清麗精緻的面容,幽蘭馥鬱的氣質,輕靈雋永的文字。這個江南女子,本身就是一樹一樹的花開,是在水光中浮動夢中期待的白蓮。你從江南水鄉的小橋走來,走在異域清幽的康橋河畔,你纖纖巧巧的身姿,如水清澈的明眸,燦爛若晴空的笑容,讓康橋上方斑斕的彩虹也遜色三分……

忽然你停住了,羞澀的笑魘綻放在你的臉頰,是的,志摩正深情款款地走向你,這是你們最初最美的邂逅,正是你那不經意的回眸,讓志摩已深深沉醉在如榆蔭似的一潭裏……

康橋夜晚的天空,星光燦爛,河畔的夏蟲在低吟淺唱,夜露沾濕的青草在晚風中吐著若有若無的芬芳。手執一竿長篙,你和志摩共乘一艘小舟,在康河的柔波里漫溯,你心頭蕩漾的,可是少女最初最純真的情懷?

在這個寧靜的詩一樣的夜晚,志摩面對如在畫中的你,更是不敢高歌,他怕他的歌聲打破這美麗的浪漫和寧靜。這異域的風情襯上古典清雅的你,讓他迷醉了,他只有悄悄把心底的夢揉碎在浮藻間,用長篙撥開清波,那一圈圈蕩開的漣漪,是他書寫在河中愛戀的詩行麼?

這一船的星輝,給你戴上了百花似的冠冕,志摩的眼迷蒙了,此時你就是夜夜的月圓,是新芽初放的嫩綠,他只能喃喃地低語:“我跌進去了/在康河的那一晚/我爬不上岸/我想我是回不去了……”

從此,倫敦的古城堡前,飄渺的霧中有你們相攜的身影,黃昏細雨點灑的花間,回蕩著你和志摩共賦詩詞的笑語,你美麗的一顰一笑,你的冰雪聰明,深深吸引著志摩。你把江南故鄉的清新靈秀,一起融進了風光旖旎的英格蘭……

然而,你畢竟是個秀外慧中的中國傳統女子,父親與梁啟超伯伯的盟約,國內思成的等待,終於讓你割捨了這一段難忘的初戀情緣!

還是在這個星夜的康橋河畔,還是在這條小船上,你和志摩默默無語,執手相看淚眼,總有許多的無奈在心間,是啊,為何父親不早認識志摩?為何你與志摩相識太晚?星月無語,晚風陣陣,那晚康河的水波裏,有著斑瀾的星光。也有著你傷心的淚水……

你輕輕地走了,正如你當初輕輕地來,你帶走了志摩心中那片最絢麗的雲彩。你回國後,志摩每天仍倚在著康橋的欄杆旁,看著寧靜的橋影,數著螺細的波紋,石欄上的青苔涼透了他的心,可他還在呼喚:“我等候你/我望著戶外的昏黃/如同望著將來/我的心盲震了我的聽/希望/在每一秒鐘上允許開花……”

可是,希望已經飄渺了,只能讓這個才子永遠心碎于康河!

時光匆匆,你與思成結為連理,他也與小曼永結同心。那時的情義已化為友誼,淡淡地縈繞在你們心間。你和思成奔忙於你們熱愛的建築業,他也和小曼在京城有了自已的天地。然而幾年後的一天,志摩卻忽然魂殞于無垠的藍天,在風中永遠地飛翔了。年輕的你們,從此永絕,他是不羈的風,帶走了你心中永遠的傷痛!

你淚落如雨,仍記著你們在英倫的點點滴滴,忘不了在康河裏泛舟,忘不了在冬天的壁爐旁談詩論詞,忘不了康橋河畔星夜的離別。於是,淚水灑在紙上,浸濕了你的心語:“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/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/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/迷惘的星夜封起重愁/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/兩人各取生活的模樣/到如今我的船仍在海面飄/細弱的桅杆仍在風濤裏搖/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/星光、眼淚、白茫茫的江邊……”

一個時代遠去了,一個讓人傷感的才子佳人故事,象四月早天裏的雲煙一樣,漸漸飄遠了……

可是近一個世紀後,你們知道嗎,在這樣一個綴滿新綠的四月春天裏,正有一個女子,倚在窗前,手中捧著那本《你是人間的四月天》,陽光照著她臉上晶瑩的淚珠,她正默默地品味著你們的故事,一遍遍,一遍遍地被感動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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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是一個喜歡戲劇的人,對於揚劇,我也例舉不出它的詳細優點,對今天的我來說,它遠沒有歌曲在心裏的地位高,可是,沒來由地,只是覺得它的親切、溫暖,像塵埃在午後老屋的陽光中飛舞,那種淡定熟悉的氣息,總時常從心海裏冒出來。
記憶深處的歲月裏,揚劇與電影,交替點綴在我的閒暇時光中。看電影的生動新鮮,看揚劇的閑漫懵懂,都會讓一個小孩子快樂而滿足。新電影不常有,可揚劇過段時間就會有不同的新戲出臺。我從沒有認真看完一場戲,總是擠到最近處,看舞臺上的人物長袖善舞,五彩光鮮的戲服亮著金絲銀線,小姐丫環的臉畫得有紅有白,頭上晃動著閃閃發光的珠釵。其實要的就是那份熱鬧與快活。
戲要開演了,先在劇場外吃上一碗素雞,不管那賣素雞的老太太眼睛瞪得多大,仍舊把辣椒放得多多的,再喝光小碗裏的醬湯,從容地放下碗。然後買上一小袋葵花子和幾片紫蘿蔔,在海報前停留一會兒,看看上面畫的公子佳人,美工師筆法精細,總羡慕著自已要是有那樣的水準多好。常常與同學們比著畫古代美人,筆尖一動,一會兒出現一個大眼小嘴羅裙飄帶的美女,翹著蘭花指,一隻金簪垂到耳際,頭髮的高髻上,按自已的想像,也不管小姐受了受不了頭上那樣的重量,堆滿了各種珠花。大家交換著看各自的古典美女圖,那樣的樂趣,要比看戲時多得多。
當紫紅色絨幕拉開,悠揚的唱腔響起時,公子佳人穿著華服緩緩出場,那背景通常是春天桃紅柳綠的河邊或五亭橋風景,揚琴胡琴叮咚響起,人物對白的方言,或人物插科打諢的俚語,會逗得全場大笑,遠比越劇要親切熟悉得多。我其實看戲也沒有多大的耐性,腳不時地在椅下晃來晃去,演到悲情時,就東張西望地看許多抹淚的老太太們。
父親調到近高郵湖的那個醫院時,我已快小學畢業了。醫院的對面是劇場,每晚鑼鼓鏘鏘地響,心裏癢癢地想去。我與姐姐們在一個睡房,又不能天天都跑去看戲,怕影響考初中。於是,央求著,看一會兒就回來。我通常並不進去看舞臺上的人物,而是在後臺的窗下,看準備上場或剛下場的演員。那窗臺太高,只有兩手緊緊抓住鐵窗櫺,腳踮在牆底的磚上,才能打量到裏面的一切。可是擠在這兒看的,早已有好幾個和我一樣的孩子,窗子並不是太寬,於是,窗臺前便輪流出現孩子的小腦袋,興奮地打量著進進出出的演員們。
那演公子的,穿著白底厚高鞋,行走自如地跑來跑去,有時扯著嗓子唱幾句,有時在演小姐的面前湊來湊去,讓人好奇的是他那寬大的袖口內,總能藏著摺扇之類的物件不掉下來。 而演老生的,本來就是一年輕人,拿起掛在牆上綁著鐵絲的鬍鬚,往耳邊一戴,立即一個老態龍鍾的白胡老頭出現了。演差人的剛下場,把寒光凜凜的大刀往窗下一撂,我伸手摸到它,原來竟是硬紙做的。我們最感興趣的,則是看演小姐的化妝了,她把臉塗得白白的,臉頰敷了淡淡的胭脂,用朱筆一點點描出櫻桃小口,那唇的紅色,如紅漆般鮮而豔,使她說話時更顯出牙齒的雪白,若喝茶,小嘴就如鳥嘴似地朝前尖著。她又用墨筆把眼角畫得向上長長吊起,黑黑的眼框便看到眼珠在亮亮地轉動。特別是往頭上插珠花時,纖長的手指掂起一枚碩大亮閃的孔雀簪來,我們幾個,張著嘴,驚呼一聲,忘了合攏,有的說,等長大了嫁人,就要戴那樣的頭花。
當抓窗櫺的手感到麻木時,通常也是母親或姐姐們叫我回去的時候了。躺在床上,一地的月光把窗外的樹影照進來,風把樹枝吹得沙沙響,劇場裏的戲唱得正熱鬧,清脆的唱腔和樹枝聲從風裏傳進耳中,我惦記著不知該唱到哪一場了,但也很快迷糊起來,婉轉的唱音卻一直在睡夢中響著。
隨著父親工作的調動,我們又到了另一醫院。住在我們隔壁的田阿姨,孩子和丈夫都在城裏,她獨自在鄉鎮醫院工作。田阿姨那時三十多歲的樣子,白果臉,長得細嫩清秀,愛唱揚劇,常下班後聽到她在房內唱戲文。而中藥房的厲醫生,他唱起老生來更是高亢洪亮,但兩人卻很少搭唱,田阿姨必等另一人來,她才會眼神明亮全身投入地唱。田阿姨讓我們叫他汪叔叔,是劇團專唱小生的演員。我常在田阿姨的房間裏見到他,是個瘦高英俊的男子,他到來時,田阿姨會神采飛揚面色含羞,兩人常一段段地唱,或者與厲醫生三人一起搭配唱,很是熱鬧。我一直以為汪叔叔是田阿姨的丈夫,後來私下裏才聽說,他是田阿姨青梅竹馬的戀人,因為家中不同意她嫁給戲子,兩人才無緣。我經常在房中聽到他倆唱各種內容的戲,有時聽見他們的對話都是“公子”、“小姐”,聲音拖得悠長,很是好聽。
我已讀初中,功課緊了,也很少去看戲,在學校上完自習已很晚才回來,偶爾靜下來,才想起,隔壁的田阿姨已好久沒唱戲了。去問媽媽,媽媽則答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。後來聽大姐說,田阿姨丈夫來過了,汪叔叔不會再來的了。
我再也沒聽到田阿姨唱過戲,直到我們全家離開那醫院。
不經意間,當港臺歌曲在生活中占主角時,我已經長大了。想回過頭來,真正細心關注揚劇,揚劇卻已離我漸遠,只能偶爾在鄉間人家辦喜事時才能聽到,也只是些揚劇小調,其場景遠沒有童年時那樣富麗恢宏了。
身邊的人們,也越來越少聽揚劇了,只有一些老人,還能坐在電視前品味當初的味道。當偶有揚劇演出時,我總是千方百計地去看,我不怕同齡人笑我落伍,我注意著,年輕觀眾實在是太少。
就比如,今天下午護國寺的廟會裏,我坐在草地上,擠在一群老人中間,津津有味地看揚劇,我不去注意戲文的內容,也不注意人物的服飾與唱詞,我只是慢慢感受著,感受那種氣息,感受當年那份滿足與快樂,還有那久遠熟悉的溫暖。我微笑著,聽身邊老人們給我講臺上的故事,戲演到傷情處,我也悄悄觀察她們,是不是在用手帕抹淚。
我也偶爾抬起頭,發覺這個四月的午後,天藍風輕,陽光真燦爛,還像多年前一樣,真好。
2007-4-24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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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月梅花同一夢

這個春天,與冬的交替不是太明顯,還未感受到雪花飄落,卻一下子迎來了桃紅柳綠,遠山吐翠,讓人欣喜得有些猝不及防。
早春的南京梅花山,空氣清洌,因是正月初,遊人不是太多。大部分的梅花卻已梅蕊初綻,漫山遍野,高高低低的梅樹,枝幹遒勁地立在春風裏,漫步其間,空氣中似湧動著一條無形暗香的河。
幼矮的梅樹,稀疏地排列著,卻也不失梅的本來風姿,乍一看,含苞待放的居多。那邊高大的梅樹呢,已形成梅林,梅花開得極為熱烈爛漫,頂端的枝椏互相伸展著,於是,各品種的梅,便開得融合在一起,互相搭配出不同顏色來,飄逸清幽,晶瑩淡雅,給人出其不意的驚喜。
從梅樹下走過,看每株梅枝上的文字介紹,有紅妝淡抹的“宮粉梅”、萼似翡翠的“綠萼梅”、花如堆雪的“玉蝶梅”、胭脂點珠的“朱砂梅”……微風吹來,會有些許花瓣落在衣上,拾起細看,單瓣的素潔簡雅,梅蕊伸出褐細的觸鬚,被粉白的瓣包圍著,多瓣的層疊纖麗,特別是深紅色的,不失錦繡之氣。而綠萼梅,白中透青,更為晶嫩盈綠。
站在還未返青的草地上,看三兩行人,拾階向上攀登明孝陵。兩邊的梅樹,一起合攏過來,或濃或淡的色彩如華蓋掩映,越往上看,人漸行漸小,只看到梅花為主調的印記,呈現在初春的陽光下,如一幅展開的明清卷軸畫。
梅的香氣,總是帶著冬日雪花的清寒,此季,百花凋零,是它獨舞的時候。與雪為伴,風遞幽香,孤寒素豔。喜歡它的人,常取梅瓣上的積雪煮茶,不失為一件雅事。或折梅思舊,冬季無所有的江南,把它聊作一枝春,寄去一縷清芬。
想起了唐代那兩眼冷澈燦霜如梅的梅妃;北宋清雋孤高的林和靖;民國哀戚幽怨的才女石評梅;還想起那眾多倚窗凝思,看寒梅著花憶故鄉的惆悵古人們……
徘徊在梅林裏,總是讓人沉靜凝神,思緒會如天上雲朵一樣飄得很遠,或如深潭裏幽深的靜水。也許是梅的冷豔,它的含芬沁香,讓心境頓時凜然不再浮躁。
我是個愛閑想的人,常常思緒漫無邊際。小時候對梅並不是太熟悉,因為平常人家的庭院裏,並沒有如此眾多品種的梅花,只有淡黃的臘梅點綴冬天的日子。少年時看電影《梅花巾》,片中戴白圍巾的青年畫家與藍花頭帕的繡花女,奔跑在蘇州香雪海的梅林裏,笑語朗朗,身旁白色的落梅飄啊飄,這種浪漫印象一直留在記憶裏。後來讀《紅樓夢》,一遍遍回味眾芳踏雪尋梅聯詩,真想感知一下那場景是什麼滋味。看張恨水的《北雁南飛》,李小秋在渡口初遇姚春華,她梳著濃劉海,後面垂一截紅絨繩穗子的長辮,扛著一枝紅梅,走遠了仍三番兩次地對他回眸。這個梅花少女的特定描寫,在那青春朦朧的歲月,讓我對張恨水的這本小說猶為喜歡。
高中時春遊,常去明孝陵看梅,至於梅花山開發成闊大的梅林,卻是近幾年的事。於是當梅花開到極盛時,人們便滿城傾出,扶老攜幼,爭相觀賞梅的絕勝景致,當然我也在其中。
常常這時,我總是會貪婪地想,要是這偌大的梅林裏,人群盡去,獨我一人漫步,那該是怎樣的意境呢?
有無數株梅花作伴,我不要與它相依相傍的白雪,我只要月光。
因了杜小山說過的:“尋常一樣窗前月,才有梅花便不同。”有明月飾窗,梅花相陪,心內該是何等的溫潤?也可沐著薑夔詞中的舊時月色,慢慢靜坐到東方既白。我不會梅邊吹笛,我彈心愛的古箏,案幾焚香,素手撫琴,讓《梅花三弄》的音律披灑開來,醉倒滿山梅花,讓它們乘著月光紛紛飄落,覆滿我的發絲,我的衣裳。
或者,允許時光倒流,學那上官婉兒,額上貼個嬌柔嫵媚的梅花妝,在清新柔和的春風中美麗著。
暇想只能是暇想,只有漫山梅花依舊,月色依舊,青蔥歲月,永遠不再。

人與桃花隔不遠

我是在春日午後三點多,來到一個鄉村桃園的。
當一個人置身於靜無一人的美景裏時,常常疑是夢中幻覺,我當時就是這樣的感受。
曠寂的桃園裏,桃花全部燦然地開著,豐豔鮮麗,粉潔瑩透,春日午後的陽光已燠熱,曬得桃花越發香幽嬌媚。暖風裏醉然地飄著花香,並有褐色枝幹上,新綠初萌,細葉凝碧,頂著一球球豔紅桃花,迎風招搖。樹下的嫩草柔綠細軟,間或有被風吹落的花瓣落在草上,讓人不忍踩踏,就讓它們在春光中做個嬌美的夢吧。
在桃叢中望遠方,田間小徑蜿蜒在一片金黃和翠綠之間,農舍棲息在粉色雲霞裏。空曠的原野上沒有一個人,只有這滿園的桃花,樹染胭脂,枝掛紅霞,它們不管不顧,肆意豪放地開著。獨享春深似海的景色,此時的我,應是天地間最奢華的人。
桃林邊有一條清淺的河,桃花在水草偃伏的岸邊佇立,影落清波,微微蕩漾,司空圖在《詩品》中曰:“采采流水,蓬蓬遠春。碧桃滿樹,風日水濱”。想必他也是踏青賞花之時,才覓得這樣的佳句。此季,勝日尋芳,好風相從,把自已放飛于自然,莫如我這樣的,有著淡泊心境的人了。
自古以桃花喻美人,它的豔麗丰韻,像極了女子姣好面容。詩經中的《桃夭》,是那新嫁娘的美豔秀顏。桃花夫人息媯,有著面若桃花的嬌美丰姿,卻桃花含雨,不共楚王言。瀟湘館裏手扛花鋤的顰兒,悲泣紅消香斷,傷心地為桃花收埋豔骨。觀姹紫嫣紅開遍,碧桃花下歎流年,是以悲春。
女子因桃花而嬌美,桃花因女子而倆倆相惜,可謂卿須憐我我憐卿。世間因有了她們,才更為生動鮮豔。想那多情才女魚玄機,用曲江清水製成桃花箋,纖手撫筆,枕上垂淚花間斷腸,她把滿腔的悲憫,訴與桃花紙箋。
但我不能苟同的是,人常雲:“輕薄桃花逐水流”,試問,梨花、杏花落於水面,就能安定自若,不隨流水飄遠?因桃花總與女子密切相聯,我認為是古代輕言女子的一種歧見。
桃花在古代男人們的眼裏,也同樣凝著悵惘情結。且不說崔護心中,那株永遠盛開在城南的桃花。阮劉二人,忘不了天臺山桃林裏消魂的麗姝仙子。玄都觀裏萬千碧樹,靜等前度劉郎重又歸來。陸游悵立沈園,看桃花飄落于閑池,伊人卻永遠不再。候方域碎心於紈扇上朵朵血色桃花,低徘不已……
因而,桃花在男女之間,往往締結著前世的一段緣,是愛情花朵中,最哀傷最淒美的綻放。為情神傷,為愛而心碎,千頃紅雨灑落,銘心刻骨,最終如飄渺雲煙,握不住淒迷的一段情緣。“那年春,我與桃花錯一門”,我聽到那女子的幽怨歎息。
對張愛玲的文字不是太鍾情,唯獨一篇名為《愛》的小文,頗讓人回味。寫春天傍晚,穿月白衫扶桃樹的少女,在後門口遇到那個年輕人,互相只輕輕說了句:“噢,你也在這裏嗎?”便從此山高水遠地分開了。少女後來被拐賣異鄉,一生流離巔沛。她年老時,仍時時想起那個春天傍晚,後門口桃樹下的他,以及說過的那句話。他們,在時間的荒野裏,便永遠擦肩而過,終不能回答誰是誰的誰,唯留有一樹桃花,依舊笑對春風……
桃花本是自然界中一植物,花開花落,冬去春來,它應季開放,和村野裏別的樹沒有不同,可人們偏偏賦予它最初絕美的宿命,或冠以纏綿暖昧的字眼,花本無錯,人卻有心,群芳譜裏,桃花若會說話,不知作何感想。
一直認為,明代那位與眾不同的才子,他與桃花的豪爽相處,愜意相伴,使生命更為坦蕩真實。他在桃花塢裏逍遙自在,摘花換酒。酒醒了,於花前小坐 ,酒醉後,桃樹下正好眠,他就是“桃花庵裏桃花仙”的唐寅。這位江南才子倜儻風流,儒雅不羈,洞穿世事,名利視如塵土。一樹桃花一壺清酒,吟詩作畫,臨風賞月,無花無酒鋤作田,是何等的灑脫飄逸。
桃花與別花相比,少了孤高淡冷,多了親和隨意。它大俗大雅,隨和地長在茅舍竹籬邊。果實成熟時,農人常用來裹腹,享受大自然饋贈的甜蜜甘芳。三月桃花雨,點滴美如酒,醉了天地與溪柳,桃花汛起,水漲魚肥,是農人眼中春天的希望。
桃花春水生,鶯啼翠穀間,常見漁舟子行進碧波中,從桃林深處緩出。桃花作伴,天落微雨,青笠綠蓑,放歌水雲間,看桃花潭水盈盈,洞在清溪何處,也是陶公眼裏的靜幽桃源。
我們總在尋覓夢中的桃源,時常埋怨人生的蕭瑟,其實,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處風景,像這春日燦爛桃花,它永遠靜靜地盛開著,在我們內心最柔和,最澄明的角落。

和蘭花在一起

四月的黃昏,我和女兒一起,穿過開滿杏花的小巷,去博物館看蘭花展。
夕陽的影子灑在青石板的路上,只聽到我們噠噠的腳步聲,及興奮的笑語,想像著,面對眾多纖秀清芬的蘭花,該是如何的欣喜。
剛登上白石欄杆的階梯,蘭的幽香,越過長廊撲面襲來,直招引著我們向芝蘭之室而去。
展覽廳內,上千盆蘭花依次排列,春蘭的醇香、蕙蘭的濃香、建蘭的幽香、寒蘭的檀香、墨蘭的清香……眾多品種的蘭花,似各路麗質佳人,一起聚到這裏,古雅精緻的花盆內,它們碧葉纖伸,鵝黃淡紫的細巧花朵點綴其間,或高飄冷豔,或清幽淨遠,各種奇香縈繞,襯著牆上的山水字畫,確是一個賞蘭雅境。
可我心內,不知為何,卻隱含著憂傷,總覺得這裏,不屬於它們,它們應有一個更好所在。
蘭的家,本就在清泉潺潺的山澗邊,綠林搖曳的深谷裏。它沐著夜露朝陽,與清風明月相依,聽風聲鳥鳴,流水叮咚,在西風寒露的深林下,綻放它的清遠幽香,獨自對著星辰和雲彩微笑。
遠古時的人們,常讓蘭花伴自已歡欣的心情。如《詩經•鄭風》中所描述:“溱與洧,方渙渙兮,士與女,方秉蕑兮”,蕑就是蘭花。在春天的洧水邊,碧波粼粼,柳舞清風,乘著小船,姑娘小夥手執蘭花,唱著動聽的情歌,互訴濃濃愛意。想那浪漫場景裏,姑娘粉面含羞,眉眼盈盈,在小夥的眼中,就是一朵含苞清幽的蘭花。
因為蘭的香遠幽獨,便讓人們仰掇蘭芳,慕其高雅品性。張潮《幽夢影》中雲:“菊令人野,竹令人韻,蓮令人淡,蘭令人幽”。可見,蘭以幽而名,它開放在空穀,遺世獨立,無人賞卻依然獨釋其香,是花中君子,難怪孔子也說“蘭生幽谷,不以無人而不芳”了。
蘭以高居深山而讓人仰愛,其品格曆為世人所敬,於是被人們從深山請進庭院,它的香是國香,它的品性是君子之德,因而古人多以其逸然高潔的風格喻已。對蘭最為鍾情的當屬屈原,蘭生楚水而香,他仰慕蘭的高潔,種了百畝蘭花。“結幽蘭而延,紉秋蘭以為佩”,遭逐後佩帶蘭花,每天遊吟在汩羅江邊,江風徐來,這位楚國大夫清淚落湘江。“並無葉葉助風標,斷腸一集是離騷”,蘭與他一起向蒼天悲泣。
蘭的香清而幽,蘭姿纖而秀,也最宜入書畫。明代青藤道士徐文長,擅畫蘭,他畫的蘭花與竹,蘭花與水仙,涉筆瀟灑,超俗飄逸,“自從畫得湘蘭後,更不閑題與俗人”,他對蘭如是評述。而東晉書法家王羲之,觀蘭葉素潔纖秀、青翠凝綠,於是,把蘭葉迎風飄拂的姿態,用來摹于書法中,更顯出神韻生動的境界。
蘭常棲於雲涯飄渺處,它的香氣若有若無,山谷裏常難覓其影蹤,只有逐微風中的幽香,才偶知它的隱沒處,於是人常稱之為空谷佳人。“蘭有秀兮菊有芳,懷佳人兮不能忘”,漢武帝在倚蘭殿上歎道。
如蘭的女子,當是一幅清雋的工筆劃,含蓄靜雅,恬淡婉麗,讓人神思嚮往。林語堂《京華煙雲》中的姚木蘭,沈複筆下的芸娘,當屬此類女子。她們蘭心蕙質,靈秀聰穎,懂詩文擅風情又解人意,讓每一個日子都清新如畫,她們水般柔美,呵氣如蘭,舉手投足間散發蘭的芳馨,是開放在空谷中的幽蘭。
而男子中有著蘭般清芬高雅氣韻的,我認為,非唐代王維和清初的納蘭容若莫屬。王維在他的輞川別業,看寒山蒼翠,聽臨風暮蟬,獨坐於幽篁,彈琴長嘯,一任桂花靜靜飄落,世俗的浮塵,已離他很遠。納蘭,身處凡塵,卻不慕求做人間富貴花,“結遍蘭襟。月淺燈深,夢裏雲歸何處尋?”他有著幽蘭般飄逸淨雅的心性,嚮往那清幽高潔之地,能夠在風露涼月下自由舒展,卻被拘囿在浮世裏,終如凋殞的蘭,讓人歎惋……
我總是想像著,能有一個長滿綠蘿的庭院,廊前的陽光下,微吹輕送,淡雅的蘭花正在開放。窗前捧卷閑讀,蘭花圖案的細磁杯裏,香茗微溫,時有清香沁來,已沉醉不知何處。“坐久不知香在室,推窗時有蝶飛來”。此時已忘情于蘭香中,只有窗前的蝴蝶,驚醒了閒遊的思緒,那麼,就執起描有幽蘭的團扇,在蘭香中撲蝶,在春光裏與它們共舞吧。
四月天的黃昏,看完花展,我踏著薄暮,手捧一盆蘭花,走在燈火輝煌的街頭,走向溫暖的家。
明亮的燈光下,打開了音響,音樂如清溪般淙淙流動,是雅尼的鋼琴曲《和蘭花在一起》。
這個春天,我的窗前花繁葉茂,我的足跡,踏訪著花的芳蹤。如讓我說出最愛的花來,也非易事。無論梅的孤寒高潔,桃花的豐豔綺麗,還是蘭的清幽靜雅,都各有丰姿與神韻。倘若定讓我選擇,我只願,和蘭花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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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的古鎮去得不算少,印像中區別不是太大,都是一色的小橋流水,古樸的黑瓦白牆,雕花木質門窗。而烏鎮,因了《似水年華》給我的感受,心裏對於它,更多了一份淡然憂傷的別樣情愫。
暮春時節的黃昏,我來到烏鎮。
遠遠望見“烏鎮”兩個黑色繁體字,淩空懸于黑簷之上,一大叢香樟綠葉擠在瓦間。藍天明媚的陽光下,綠葉黑瓦白牆,與樟樹的淡香融在一起,是江南古鎮春天特有的味道。
遊人很多,若想如劇中的主人公一樣,獨自徜徉在小巷裏,那就是奢望了。與人群一起,走在青石板的巷中,兩旁木樓人家的門口,都有著矮矮的柵欄,室內光線幽暗,微塵隱浮,老式八仙桌閃著暗啞光澤,青花磁壺冒著水汽,他們坐在籐椅裏,或下棋或喝茶閒談,映著窗外的粼粼河水,度著閒適時光,絲毫不因我們的偶爾張望而擾了興致,淡定安閒的民風,已深深刻在了這個古鎮的骨子裏。
空氣中,混合著酒釀的甜香,三白酒的作坊裏,大缸中漾著剛釀的米酒,店主用大碗公招呼大家免費品嘗,端起碗感覺如梁山豪爽好漢,酒香已讓人微醺,飲一口,仿佛回到水鄉山郭酒旗風的古代。忽想起《似水年華》裏默默說的:“早上喝酒可以醉一天,天天喝酒可以醉一生”。若能生活在這兒,醉在烏鎮的懷抱裏,永遠做我的江南水鄉夢,還有什麼,比這更讓人欣悅的呢?
烏鎮與周莊、同裏、西塘相比,讓人更難以忘記的,因為它是文化大師茅盾的故鄉,於是也多了濃濃的文化韻味。茅盾童年時生活過的足跡,江南舊式的土灶,青幽的天井,茅盾讀書的立志書院,每一扇退色的木質門窗裏,仿佛還隱隱散發書香;晴耕雨讀的石雕門樓上,綠苔斑駁地暗嵌字間;林家鋪子,依然緩緩佇立在古老的時光深處……古鎮風情與文化底蘊交融在一起,是它讓人著迷的獨到之處吧。
走進宏泰源染坊,一匹匹手工藍色印花棉布,從高架子上披掛下來,在風裏飄飛著,如同雲天裏的舞者在擺動輕盈舞姿,陽光穿透下來,輕薄而透明,藍白色小花呼之欲出,是那種靜雅幽淡而淳樸的美。藍印花布,裝點了江南女子美麗的一生,試想那藍印花布衣裙打扮的江南女子,頭戴藍印花布帕,打著油紙傘,走在青石道向晚的狹長小巷裏,若定格這幅剪影,就是江南這本線裝書上,最古典最清麗的封面了。
喝過杭白菊茶,吃著姑嫂餅和青團,站在戲臺下,欣賞桐鄉花鼓戲,聽甜糯的吳儂軟語在耳邊輕柔交談。路過木雕百床館,走進彌漫清幽藥香的中藥店,倚在古舊的木櫃檯邊,時光倒流,恍若魯迅舊小說裏生活情形的再現。
此時人流比來時略少了一些,我便避開人群,走在長長的青石路上,看高高的屋簷,黑黑的窗櫺,窄窄的街衢,幽幽的小巷,感受著它的古舊、清淨、與安詳,品味《似水年華》裏文說過的:“烏鎮永遠是烏鎮,在這江南水鄉最美的一隅,那麼溫潤,如黃昏裏的一簾幽夢,又如晨光中一支搖曳的薔薇……”
從二層木樓推窗望開去,兩岸黑瓦白牆的民居靜伏著,在夕陽裏睡著了般地安謐,唯有清清河水,白緞似地點綴在它們中間,鱗次地綿延開來,晴空蒼茫曠遠,一切寂寥安寧,這樣的景致,最宜月下遠觀,或是初雪早晨薄雪覆頂的時候靜賞。但願我與烏鎮,還能有冬季的再次相約。
看到有烏蓬船泊在河中,戴氊帽的船夫招呼我們上船,這樣瘦瘦黑頂的烏蓬船,在魯迅、周作人、郁達夫及許多浙江文人作品中多次提到過。我們便坐進船中,在烏鎮的小橋流水中行進。
河邊的木房臨水而立,它是民居的一部分延伸,以幾根木柱撐于水中,叫作水閣。水閣的老式木窗全都敞開著,窗下懸著碧葉吊蘭,在微風中輕蕩,葉影倒映水中,與走下石階的浣衣女子一起,裝飾了我們眼前的風景。茅盾在《大地山河》中描繪過故鄉的水閣:“人家的後門外就是河,站在後門口可以用吊桶打水,午夜夢回,可以聽得櫓歸……”我想,隔岸燈火的夜晚,住在這樣的水閣裏,枕著流水與櫓聲入睡,那緩緩入夢的,該有著怎樣清澈的詩意?
烏蓬船載著我們,在烏鎮的河中穿行,駛過一座座石橋,在古老的水鄉裏,每個人尋找心中最真實的感受。凡是對於太美的影像,總是害怕於它的流逝,有人說這裏的美,是令人迷失,又讓人絕望的美,是年華逝去留下的痕跡。我迷茫著這種困惑,也許,誰都不屬於烏鎮,都是烏鎮的匆匆過客。
踏上逢源雙橋,廊棚上依舊飄著紅色燈籠,我私下總固執地認為,應作逢緣雙橋,想起《似水年華》中男女主人公文和英,會在薄霧籠罩的清晨,在靜夜漆黑的時分,雙橋上的燈籠映著雨後水滴,聽烏蓬船行過的嘩嘩水聲,他們讀著那段:“我坐在琵卓河畔,哭泣。傳說,所有掉進這條河的東西,不管是落葉還是鳥羽,都化成了石頭,累積成河床。假如我能將我的心撕成碎片,投入湍急的流水之中。那麼,我的痛苦和渴望就能了結,而我,終能將一切遺忘……”
不知為何,我對烏鎮的印象,常會下意識地和《似水年華》連在一起,因了它,我心中的烏鎮更唯美哀傷,因為每個人的心裏,都有個不同的烏鎮情結。這逢源雙橋,總把它臆想成琵卓河畔,他們曾醉在水鄉,任年華似水,他們遺忘琵卓河畔的一切,我卻,銘記了烏鎮的所有。
夕陽的晚風中,烏鎮的河水靜靜地流,可以這樣說,我是在烏鎮的雙橋上,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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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夜的星空深邃高遠,月色皎潔,坐在一片銀色月光裏,看窗外樹影搖曳,靜聞蘭花清芬,聽蔡琴的天籟之音在室內迴響:
一陣煙雨 你來自何方
好像愛情 你去向何方
一抹斜陽 你來時匆忙
好像愛情 你去時又匆忙
這人生也是一樣 就好像煙雨斜陽
美麗短暫 渺渺茫茫
離別時候 帶著多少淒涼
……
蔡琴醇厚、純淨的嗓音,充滿了憂傷和濃愁,把這首歌演繹得深情、哀婉,讓空靈的心底有感動的潮汐漫過,一時間,竟已不覺淚落如雨。
迷蒙的煙雨,你可是從天邊飄來?輕盈得象美麗的煙花,旋轉又飄落,讓人無法握住你,只感到一絲沁涼留在手掌。
絢麗的斜陽,你又為何去得那麼匆忙?我知道,定是天空遙遠的呼喚,讓你的腳步不再牽絆,也知道,在這晚霞如畫的時分,沒有誰,能留得住最後一抹斜陽。
我們的人生,又何嘗不似這飄渺的煙雨斜陽?
想起了我們年少的時光,笑是歌,哭也是歌,歲月如流,出現在生命中每段季節的人,已匆匆遠去,曾經朝陽下吟唱的歡歌,星夜依依的別離,都在揮不去的思念中定格。那風中的迷惘,雨中的彷徨,也在澄澈的淚水中被銘記,聚散苦匆匆,此恨無窮,永遠無法輕挽住這一縷飄渺的煙雨斜陽!
記得電影《最後的貴族》片尾,沒落的貴族小姐李彤,徘徊在威尼斯的水邊,此時富貴已如塵夢,繁華落盡,看盡了人世的滄桑,她站在古老奇麗的異國教堂旁,天空中飛滿灰色的鴿子,眼前是浩淼的碧波,在俄國老人悲涼的小提琴聲中,她把自已交給了東去的流水,是何等淒清!真應了那句:人生恰似風前絮,歡也飄星,悲也飄星,都作連江點點萍。不禁感悟,一切皆如過往雲煙,只在空中飄逝即散,找不到任何一絲飄浮的痕跡。
讀三毛的《夢裏花落知多少》,她與荷西坐在海邊,看除夕夜空怒放的煙花,在煙火起落的五色光影中飽含著惆悵,三毛預感了即將分離的傷悲。她抓不住滿溢的幸福,最終,荷西如一陣煙雨灑落于澄藍的大海,這痛心的離別,藏著說不盡的淒涼。而多年以後,三毛也沒能護住父母的幸福和年歲,化作了一抹斜陽,溫柔平和地進入了永恆。“一弦一柱百年風,多少紅塵落夢中”,滾滾的紅塵,最終讓她放棄了山澗清流的小溪,放棄了夢中的橄欖樹。
曾經深深感動于石評梅與高君宇的故事,他們淒美的愛情,真如美麗而短暫的煙雨斜陽。在石評梅的冰雪友誼下,英年的高君宇在愛情到來之前含笑離世,而評梅,在深深的思念和痛苦之中,把她所有的眼淚,全部的愛,都給了君宇,她曾數遍了墓頭青草在日落黃昏,最後在花樣年華里追隨他而去。兩人生前未能相依共處,死後終得合葬荒丘,陶然亭如雪的葦絮上,片片寫滿了這淒豔斷腸的愛情故事,一切如曇花初展,遍尋不見,飛落在心頭的只有殘淚點點。
於是,不由得感慨,回首我們來時的路,在蒼茫時刻,所有的生命,真能象露珠在葉尖上一樣,在時間的邊緣上跳舞?春回,我們是回不去了,在永生的冬季裏,能否握住這掠過歲月的唯一的煙雨斜陽?
煙雨與斜陽,最美麗而短暫的風景,匆匆得象謝了春紅的林花,飛舞滿天,如渺渺茫茫的人生,如淒美的愛情,只在瞬間綻放最瑰麗的光華,充滿了無奈與惆悵,因為凡是美麗的,總不肯,也不會,為誰停留。
這人生也是一樣,就好象煙雨斜陽,離別的時候,飽含著無數淒涼。
2005.7.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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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在夜色中緩緩靜默著,窗前的蘭花開了,鵝黃的蕊在碧葉間舒展,清芬的香氣裏,想到了遙遠的京城,明珠府內的那株夜合花,此時,枝椏間朵朵繁密的小白花,是否也在月下悄然綻放?
三百年了,西花園內的海棠,幾度花開花謝,淥水亭畔的紅蓮,依舊年年如霞似絹,可是,納蘭,你的魂魄是否夜夜歸來?
“階前雙夜合,枝葉敷華榮。疏密共晴雨,卷舒因晦明……”聽到了,聽到了你在夜合花下的輕詠,還是那清秀英挺而分明的面容,可你深邃憂鬱的眼神裏,為何總有著掩飾不盡的哀傷?
朱欄翠瓦、雕樑畫棟的宰相府邸,鎖不住的是一顆輕靈飄逸的心。“別有根芽,不是人間富貴花”,出身滿族名門的貴胄公子,卻看盡了這繁華雲煙。朝夕出入金殿碧宇的紫禁城,御前侍衛的光環,蹉跎了你的青春。
“莫把韶華輕換了,封侯,多少英雄只廢丘”,一聲長歎,幾許失落,是的,納蘭,我聽懂了你惆悵的心聲。
至情至性,率真熱忱的你,視友誼愛情為生命。與落拓不羈的漢族文士為伍,為救友人于邊塞,求父感皇恩破例釋放,是何等重情重義!摯熱忠懇地作賦首首《金縷曲》,盡訴濃濃金蘭情。
淥水亭畔,聽雨軒內,響著雅集聯句、詩詞唱和的豪邁之音。烈酒濃情,幾多愜意,確是“芝蘭滿座,客盡淩雲,竹葉飛觴,才皆夢雨”的情景,顧貞觀、嚴繩孫、陳維崧、姜宸英、吳兆騫……清初詞壇的優秀俊傑,都是你義薄雲天的忘年交,大家都為年輕詞人的真誠而感動。“德也狂生耳”,在你黑亮清澈的眸子裏,閃爍著激情靈異的才華,無愧於英俊挺拔、風流倜儻的側帽詞人之稱。
然而,友人在世事變遷中,如分飛勞燕,不斷地離散,“人生何如不相識,君老江南我燕北”,它們與你淒美的愛情一起,在心上剜了一道深深傷痕。
曾經青梅竹馬的表妹,被選秀入宮,使朦朧的蓓蕾凋萎了。轆轤金井,落花紅冷,伊人已遠去, “一生一代一雙人,爭教兩處銷魂”,只留下你在簟紋燈影裏的聲聲歎息。
當婉麗柔美的盧氏來到你身邊時,琴瑟相諧,伉儷情深,溫暖了你悵惘的心。“十八年來墜世間,吹花嚼蕊弄冰弦,”紅菂橋邊,輕輕牽素手,繾綣和幸福溢滿了英俊清臒的臉龐;淥水亭畔,雙雙身影留連於花前月下,陶醉在紅袖書香裏,年輕的心若朝陽般明媚。
可是一切如春夢逝水,年輕嬌美的妻子卻早早撒手人寰。破碎的心,頓時浸在寒更雨歇的葬花天氣裏,你淚流滿面,心痛不已。一片傷心畫不成,再也沒有被酒春睡之重,沒有了賭書潑墨之香,上蒼啊,你可聽到納蘭公子的癡情心語:“誰念西風獨自涼?蕭蕭黃葉閉疏窗。沉思往事立殘陽!”
喪妻之疼與不如意的宮庭供職,讓你更加憔悴,你無意於聖上重用,本有著一顆自由飛揚的詩人性靈,卻拘囿在護駕圍獵中,出征於荒漠邊塞外。山一程,水一程的艱辛跋涉,讓夜深千帳的燈火,更孤寂淒清。仰望蒼穹,愛妻的身影在何方?唯有一輪冷月與你遙遙相望:“辛苦最憐天上月,一夕如環,夕夕都成玦,若是月輪終皎潔,不辭冰雪為卿熱……”
當年輕的生命在天涯行旅、離情愁怨裏沉淪時,此時江南秀麗嫵媚的才女沈婉與你相識。飄逸如夢的沈婉,聰穎靈透,撫琴習律詩詞皆通,深深傾心於憂鬱癡情的納蘭公子。你如愛盧氏一樣,深沉地愛著她,執紅顏之手,志趣相投,兩情相悅,有瑤琴寶鼎、詩詞書畫相伴,並肩在夕陽影裏,倚馬揮毫,疲憊的心有了暫棲的港灣。
然而堂堂相國明珠府,不可能娶進一漢家女子,父親的強烈反對,讓你消瘦而憔悴地奔波於相府、皇宮與沈婉處,作為明珠大學士深愛的長子,父子倆第一次有了隔閡。沈婉,這個聰慧的女子,飽含著幾多無奈與哀怨,斬斷了這縷纏綿情絲,重又回到了山清水秀的江南故鄉。
你的最後夢幻也跟著她飛走了,所有的希望和歡樂都不復存在!伊人遠逝,疏桐寒梅邊,冷月清輝裏,你已心灰意冷:“昏鴉盡,小立恨因誰?飛雪乍翻香閣絮,輕風吹到膽瓶梅,心字已成灰”!
落花如夢般淒迷,兩地悲涼多少恨,這清愁無限,又有誰知?
“人到情多情轉薄,而今真個悔多情”!曾經那麼渴望友情,而友人卻不得不天南海北地別離,如今這溫暖的愛情,也終於煙消雲散了。納蘭啊納蘭,你感到了從沒有過的空漠與茫然!
“天上人間懼惆悵,經聲佛火兩淒迷”,哀莫大於心死,用整個生命呼喚情,擁抱愛的詩人,還有什麼能讓你充滿希望呢?
厭倦了仕途與侍衛生涯,富麗堂皇的貴族相府猶如羈絆牢籠,無邊的落寞與孤寂,充斥著迷茫困惑的心,斷腸回首處,偷零的,豈止是淚?
你終於一病不起,“醒也無聊,醉也無聊,夢也何曾到謝橋”,只有在夢裏,才能讓這顆與生俱來的詩人性靈,得以無際飛翔。
可是,夢,總有醒來的時候,你本就不屬於這紅塵俗世間,自由而純淨的地方,就在遙遙的天堂,上蒼已在隱隱地招喚著,是你該離去的時候了。
於是,一顆年輕的星悄然隕落,三十一歲的生命,凋零在夜合花盛開的季節裏……
花開花落,康熙年間過去了,朝代更替,風雨如晦,三百年了,你親手種植的兩株明開夜合花,仍年年在夏夜靜靜綻放。微風拂起的時候,夜露中每一朵白花綠葉,都在低訴你不盡的悲淒:“我是人間惆悵客,知君何事淚縱橫,斷腸聲裏憶平生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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