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露清荷的原創家園

踏訪朱自清故居
是一個細雨紛飛的秋日，我打著傘在文昌東路的巷中穿行，雨絲裏飄浮著桂花隱約的清香，小巷悠長而深遠，踏著青石板的路面，只聽到腳步聲在路面靜響，拐過幾個彎，便來到安樂巷二十七號，朱自清先生的故居。
這是一座舊式揚州晚清四合院，夾在普通民居中，很不顯眼，它安靜地立著，全然不在乎周圍的喧鬧。青磚灰瓦的牆中有青苔印記，黑漆大門肅穆地敞開，似在靜靜恭候每一位來者。
進門北向，有一八角形小門，小院內兩間客房，便是先生的居所。
房間不甚開闊，古樸簡單，紫色略斑駁的木地板，老式雕花床掛著夏布蚊帳，疊得齊整的藍印花被，近牆邊陳設著條几、木櫃，靠窗口是一張書桌，擺放著筆架、墨水匣、煙斗，另有一些先生日常所看的書籍，想像幾十年前，先生必是在這溫暖的燈下，寫著令人們賞心悅目的文字吧。
步入二道門內，有一不大的天井，青磚鋪地，堂屋裏反射出院中淡淡日光，長條櫃上供著香爐銅鼎，上方是一幅康有為先生書的“開張天岸馬，奇逸人中龍”的對聯，八仙桌旁及牆邊各擺著太師椅，有書香古雅之氣，當年先生一家人把盞品茗，冬天圍爐細享熱騰騰豆腐的景象，亦歷歷如在眼前。
堂屋兩邊的廂房，是先生父母及兄弟的住所，屋內陳設均簡單淨潔，實為晚清一普通民居，一切安詳靜謐，朴質天然。相比離這兒不遠的汪氏小苑，則富麗堂皇，華亭流彩，如豔麗灼眼的牡丹，而這裏，猶如一朵清芬幽遠的淡菊，靜靜佇立，不事張揚，正如先生所嚮往的，在喧鬧中追求一份寧靜與平和的境界。
從堂屋後面窄窄木質過道走出來，到了最後一進院落，是一座幽靜的後庭小院。
院內牆角植著幾叢翠竹，雨中的細竹更顯秀枝青翠，高潔淨纖，與同樣愛竹的鄭板橋一樣，先生也信奉不可居無竹的恪理，於是讓青青翠竹點綴居所，這一點很符合先生高雅的品性。
面對著院子的兩間屋裏，陳列著先生的資料照片及書信著作，徜佯其間，欣賞先生雋秀流暢、筆力勁挺的墨寶，樸素靈動、自然清麗的文章，耳邊仿佛遙遙響起先生“我是揚州人”的自豪話語。是的，先生深深愛著這片故士，愛著多難的祖國，寧可餓死也不食美國救濟糧，其熾誠的遊子之心、崢崢的民族正氣，讓故鄉的人，為之敬佩，為之驕傲。
站在院中，看到在最顯眼的正廳內，是先生的一尊漢白玉全身塑象，背景是巨大的荷塘月色圖，上面有同鄉江總書記“清芬正氣傳當世”的題字。月下荷塘蓮葉清碧如洗，籠著蒙朧渺遠的光芒，清俊、儒雅的先生戴著眼鏡身穿布袍，端坐於荷塘前，右手撫膝，神思悠遠。
先生，在您怡然的目光裏，是否有老父那蹣跚的背影，清華園那輕渺如夢的荷塘，還是燈影裏粼粼的秦淮河，梅雨潭盈盈凝碧的綠？
我想，先生的目光中，該有一縷曾讓先生歎息挽留，卻永遠抓不住的，如流水般匆匆的時光吧？
而此時，桂花正落，會有再開的時候，天色已晚，會有朝陽初露的時候，秋天將過，還會有金風送爽的時候，可此時此刻每一秒珍貴的光陰，卻將一去不復返……
滴嗒的雨聲不知何時已停，我收起雨傘，向著安然端坐的先生微微一笑，是的，先生，該和您告別了，該繼續前行，緊緊握住屬於我的那一縷匆匆時光了。

一、故鄉明淨的水邊
在我的心裏，對於水，一直有著莫名的鍾愛。

很小的時候，總愛坐在故鄉那條大河邊，托著腮，看河面上船來船往，間或有拉纖的縴夫，赤著腳哼著號子從河畔走過，藍天上輕紗般的雲影掠過船舷，給升起的白帆鑲了一道迷離的光圈。看船兒漸行漸遠，在夕陽中消失在水天交接處，那時的我，總會深深沉醉在其中。

我故鄉的夥伴們，會熟練地劃上小船，在夏末薄霧的清晨，遊行於碧清的湖面，採摘鮮潤欲滴的紅蓮。晨光中，他們手捧飽滿的蓮子，歡歌笑語在湖面上回蕩。唱著《拔根蘆柴花》，船兒劃過蘆葦叢，驚起水鳥的鳴叫，霧氣在朝陽中飄浮，露珠兒不時從葦葉上滾落到衣襟上，有著溫潤的沁涼，可那時，誰能體會到這正是“蒹葭蒼蒼、白露為霜”的意境呢？

不遠的瘦西湖，和野湖大河比，自有著清雅的妙境。最好是在中秋月夜，乘著畫舫，泛舟湖上。空中一輪皓月籠罩整個湖面，船兒從二十四橋駛向五亭橋，清風徐來，只看到圓月從橋孔中穿過，如顆顆閃亮珍珠落在水中，湖水則閃閃爍爍如銀光雪浪，不遠的樓臺燈影朦朧，腦中會湧現“瓊花觀裏花無比，明月樓頭月有光”之類的句子。又是月色最明的夜晚，這時，會有唱揚劇的在湖中穿行，大人們在艙內品著桂花酒，孩子們在船頭咬著秋梨菱角，聽著劃槳的水聲，沐浴著薄紗似的月光，總也不渴睡，因為在月圓之夜，必賞到月兒西移才回去的。

孩子們在大人懷中沉沉睡去了，在睡夢中，總會有水的歌唱，因為水面荷花清幽的香氣，已裝飾了明月般純真的夢境。

於是，長大後，我總愛到處追尋水的蹤跡。

二、古居清溪繞村流

去年夏天我去了黃山，雄奇的黃山沒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，可黃山腳下有個叫宏村的古民居卻深深地吸引了我，打動我的，就是那繞著每戶門前緩緩流動的溪水。

一進村，是個牛肚形開滿粉色蓮花的荷花塘，中間橫跨一拱形石橋，站在橋上，眼前則是黑瓦白牆飛簷的徽州古民居，如果用木框鑲上，它就是一幅現成的水墨畫。導遊介紹，此村的建築是按八卦圖案設計的，沿著流動的水往前走，就不會迷路。

於是我獨行在青石鋪就的巷中，順著水流的方向漫步，碧清的溪水如一曲古老的歌謠，在每戶的廊下低吟淺唱。從狹窄的小巷中走到一豁然開朗處，讓我眼前一亮，由半圓形的荷塘圍住了明清時的徽式建築，河水中倒映著飛簷翹壁，“桃花流水悄然去，別有天地非人間”，多麼熟悉的風景！當地人告訴我，這正是中國民居中，一枚八分郵票的圖案，難怪如此，我輕輕地笑了。

在一所徽商的居處，令人驚奇的是，竟在屋內有著流動的水，木質的臺階可以走下來洗濯，上面露出一方窄窄的天空，四周用紅木建成的雕花欄杆，名美人靠。想必古時足不出戶的閨秀們，就倚在這亭中的美人靠上，對著清澈的流水，欣賞自已臨水照花的麗影吧。

千年的流水繞著這座世外桃源，在黃山腳下靜靜地流，走過了一個朝代又一個朝代，它在日夜傳唱一首寧靜古老的民謠，而在它的南方，江南的同裏水鄉，則又是在彈奏另一支清新活潑的小調了。

三、小橋流水江南韻

水鄉同裏是蘇州吳江市的一個古鎮，這裏正是“君到姑蘇見，人家盡枕河”的真實描繪。

我去的時候，正是暮春。一彎彎的石橋橫在悠悠的河水上，河的兩岸是高大碧綠的香樟樹，江南古樸的民居前，阿婆們挎著竹籃從河邊慢慢走著，也有纖姿婷婷的少女，走下門前的石階去河中浣衣。這裏同陳逸飛畫的《故鄉的回憶》裏的周莊比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，且比周莊更清幽更純樸。

坐上木船，划船的後生上來搖槳，他的搖法是和瘦西湖上的船娘所不同的，瘦西湖船娘是坐在船頭前的竹椅上，側著身子邊搖邊唱，有著觀光的雅趣。而這裏，船夫一律甩開膀子，用力地劃槳，大聲地說笑，他們在詮釋著生活的樂章。

雖說是陰天，頭頂上仍飄著微微的雲，河兩岸細密的香樟葉伸展著枝椏，合抱在一起，遮住了天空，河水被樹葉的倒影暈染成綠色，香樟濃郁的香氣飄滿整個古鎮，在此意境中，心情一直是欣欣然的。船夫劃著船兒，從一座座古橋下熟練地穿行，忽而有雨點滴落下來，在水裏漾起漣漪，落在衣服上，倒也感覺爽爽的冰涼。

雨點越來越密集，我們便在臨河的涼棚下休憩，喝著茉莉花蓋碗茶，點了二胡曲，品著茶聽雨中音樂婉轉地響，二胡藝人投入地拉著，《江南春早》悠揚的曲調，化作紛紛飄墜的音符，飛揚在滴噠的雨聲中，融入到清粼粼的河水裏。

江南春天的雨來得快也停得快，一會兒天空又露出隱隱的淡藍。雨過天晴，我們在岸邊的青石徑上徜佯，從一道道小石橋上走過，有時轉角處，會看到一兩枝猩紅的月季，在橋頭含著露珠伸出來，抑或大片粉色的薔薇，如雲錦般漫蜒在河邊。

在一座古屋前，一位老婆婆抱著黑貓，坐在竹椅上，在雨後的玉蘭樹下，對著我微笑，恍惚間，我竟想到了冰心的《笑》，如此慈祥的老婦人，她在小橋流水的階前，對我微微地笑，一切在水聲裏定格，並在愛的調和裏不甚分明，橋下的水汩汩地流著，微風無聲，心裏只有慨歎，在水一方，我為何沒有生於斯，長於斯，而長伴於斯？

四、奔向大海的懷抱
我的足跡找尋著澄澈的河，明淨的湖，也印在靜水深流的溪畔。我更鍾情于蔚藍而博大的海，心中對水讚美的詩行，早已融進了清淺的碧波裏。
當我站在大連潔淨的海邊時，那種喜悅、感動無以言表！

這是我初次所見到的大海。那天我們去時，正是夏日清晨人群稀少時分，朝霞映紅了天際，淡藍的海水拍擊著礁石，濺濕了衣裙，頓覺清涼而愜意，讓人與海的距離一下拉近了。
站在白色豪華遊輪“奧麗安娜”號向遠方眺望，在海天相接處，有海鷗從海風中掠過，在天宇間留下悠悠的長鳴。潔白的浪花在陽光下閃爍如碎玉，這裏有著濃濃的異國情調，總讓人想起電影中的畫面，這是寧靜、浪漫而詩意的海，輕扶船舷，我只想到了一首歌——《海鷗飛處彩雲飛》！

而青島的海濱，則少了寂靜，多了喧鬧。青島棧橋旁的泳場，細軟的白沙踩在足下，溫溫熱熱的很覺舒坦。走向海洋，投入到大海的懷抱裏，感覺自已就是一尾自由自在的遊魚，與浪花一同嬉戲，釋放了塵世所有的紛惱。躺在海水裏，遠望沙灘上五顏六色的太陽傘，如繽紛的蘑菇點綴在盛夏的海邊，人群如織，這裏就是動感的世界。

可嶗山下的海呢，和棧橋的比，另有一番不同風情。它如一幅靜靜的油畫，背倚巍巍青山，面向無垠澄藍的大海，海濤澎湃，一波波的海浪湧上來，有節奏地拍打著山石。在這裏，時間仿佛都靜止了，沒有了人類的打擾，山的沉穩，水的靈動，是如此和諧地相融，日出日落，潮起潮漲，它永遠蘊含著無限清幽的山海野趣。

海之詩，海之韻，海之夢幻，是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，只有把一顆誠摯的心兒融入那湛藍的碧濤裏，靜靜聆聽海浪的呼吸，與晶瑩的浪花一起飛舞，才能唱出心中最美、最純淨的歌謠……

五、在水之湄的嚮往

總想在水邊，擁有一間爬滿青藤的木屋，朝迎旭日東昇，暮送夕陽西下，做個水湄伊人，以纖手采薇，素衣伴柳，于水中砥看蒹葭飄搖，於野有蔓草的岸邊聽溪水低語，擷一束蘆葦雪白的飛絮入夢境。
也想在月明的海濱，靜賞落月搖情的清芬，在星夜的濤聲中，默想天涯故人的離別。然後以掬水月在手，弄花香滿衣的心境，寫下波光粼粼的浪漫詩行，讓它如雲錦般鋪滿月夜的海面。

可是，這一切，只能是紅塵中的暇想吧。

那麼，我所能做到的，只有讓我的腳步永不停息，去喚醒千年沉睡的水，找尋它靜幽的芬芳，解讀它碧清如玉的心語，讓它的蹤影滋潤我乾涸的心田，然後讓這如水的潮汐，漫過夢的堤岸，伴我一個個不眠的長夜。

於是，我永遠會不停走，不停地走……

我走過江南水鄉，也走過北國海濱，我聽到了流水日夜在歌唱，也看到浪花在飛揚。我的腳印踩在曾走過的水邊，眼神也被清清的流水浸得透亮，還有那夢中甲天下山水的桂林、蕉風椰雨的海南、清澈如明鏡的九寨溝、家家有水、戶戶有花的大理……它們總在向我呼喚，向我微笑，澗水深流，清溪含情，它們捧出泉水般最明澈的心，都在靜靜等侍我的拜訪。

所以，我喜歡出發，也喜歡到達，奔向海洋，走向水鄉，在水之湄，我心嚮往。

初次聽到鄧麗君的歌聲，還是八十年代中期上初中時。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，我和姐姐們坐在院中乘涼，二姐最愛唱歌，整天抱著家裏那台唯一的答錄機聽歌。那晚她神秘地對我們說：“你們聽聽這人唱的怎麼樣？”說著打開了答錄機，裏面傳來了一個甜美的聲音：“你問我愛你有多深，我愛你有幾分，你去想一想，你去看一看，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多麼柔情、甜美的嗓音啊！我們怔住了，那時聽慣了李谷一、朱逢博的歌，從沒聽過這種清新、柔美的歌聲，我的心底頓時象山谷裏拂過一陣清爽的春風，有種難以言狀的感動！二姐告訴我們，她就是臺灣的鄧麗君。
多麼讓人感動的聲音，細細的、柔柔的，纏纏綿綿的，真是別拘一格！那晚，在朦朧的月色下，我們圍坐在答錄機旁，一遍一遍地聽著她的歌。夏日的夜風拂過樹梢，暗夜裏茉莉的清香在悄悄地釋放著，月兒已西移，我們還在久久地回味著她的歌：《又見炊煙》、《何日君再來》、《小村之戀》、《夜來香》、《雲河》……在那個夏日的月夜，她的名字和聲音已深深地鐫刻在我少女時純真的情懷裏！
上高中了，鄧麗君的歌聲與瓊瑤的小說曾主宰了我的整個業餘時間。記得我常常在傍晚的操場上，一邊捧著《在水一方》，一邊聽著鄧麗君在唱：“綠草蒼蒼，白霧茫茫……”晶瑩的淚珠兒不知不覺地掛滿了臉龐！那時收集了她的許多照片，有時久久地欣賞著她清純的笑容，真是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，於是常常沉醉在她柔情、甜美的歌聲裏。那時大家都十分喜愛童安格、王傑，只有我最喜愛鄧麗君，當時小虎隊也正火爆，可我對鄧麗君卻依然情有獨鐘！十八歲生日那天，同學們送我的禮物就是一整套鄧麗君的磁帶，捧著那份珍貴的禮物，那是我最感動、開心的一刻！
後來在外讀書，每當想媽媽時，常常坐在宿舍外的月光下，反復聽鄧麗君的《娘心》：“迎著風霜，腳步淒涼，想起我的娘……”遙望一輪明月，聽著歌，腮邊掛著淚，在靜夜裏默默地想著家。有時在圖書館看古典書，邊用隨身聽聽她的一個專輯《淡淡幽情》，她把婉約的宋詞，演繹得淒婉、哀怨，如泣如訴，本來就喜歡宋詞的我就更迷戀她的歌聲了！
走上了工作崗位，那時歌手多得眼花繚繞，真是你方唱罷我登臺。可她在我的心中永遠是常青樹！在我憂傷的時候，在我煩惱的時候，只要有她的歌聲，我的心緒頓時就會沉浸在柔柔的感動中……
新婚時去杭州旅遊，湖畔的喇叭裏正放著鄧麗君的歌曲，她的歌聲融入了滿湖的碧波裏，溫馨而浪漫。在黃昏的西湖邊，我和老公倚在夕陽下湖畔的欄杆上，聽著晚風中傳來鄧麗君的《彩雲飛》：“問彩雲，何處飛，願乘風永追隨，你常在我心裏……”看著遠處蘇堤的柳色，近處的三潭映月，在晚霞中，我的眼睛裏有淚花閃爍，老公緊緊地握著我的手，兩人都默默地不說話，在這無語的時空裏，我們都深深地沉浸在她的歌聲裏了！
常常盼望著鄧麗君能來大陸演唱，好想親眼目睹她的芳容，然而終未能如願。九五年五月的一個春天，電視報紙上報到，鄧麗君在泰國清邁猝逝！那天清晨，我站在江南春天的朝陽下，抱著我的小小的孩兒，我的臉上滿是淚痕，淚水紛紛而落，不可遏止！我長久地凝望著南方的天空，那時有成群的大雁掠過頭頂，我真想隨著雁兒，飛往臺北，飛向筠園，送伊人最後一程！
佳人一縷芳魂已隨風逝，哀怨情愁卻留在人間，我深深為她扼腕，為她長歎。每個晨昏，每個靜夜，我的耳畔都會縈繞著她深情的歌聲，都會浮現她甜美的笑容，她一路伴我走過來這些難忘的歲月。今夜當我寫著此文時，電腦中一直放著她的歌，眼淚，早已打濕了鍵盤，音箱裏她柔情的聲音還在靜夜裏久久迴旋著：
甜蜜蜜，你笑得多甜蜜
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裏
在哪里，在哪里見過你
你的笑容這樣熟悉
……

冬夜靜寂，看新月高懸於清冷天際，一杯香茗在手，溫暖而芬芳，在音樂和嫋嫋香氛裏，此時也是最宜懷舊的時候，抽出一本席慕蓉的詩集，細細品讀，依然感動不已，撫摸著它，如同撫摸往昔純淨清芬的歲月。

初讀席慕蓉，是在多年前黃昏的風裏，朋友遞過來一本席慕蓉的詩集，含笑接過，清雅素淡的封面，打開來，映入眼簾的是這幾句：
其實 我盼望的
也不過就只是那一瞬
我從沒要求過　你給我
你的一生

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
與你相遇 如果能
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

那麼 再長久的一生
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
回首時
那短短的一瞬

一下子喜歡上了這種有著淡淡哀傷、透明、澄淨的詩句！當時讀慣了汪國真舒婷，再品讀席慕蓉，是別樣清新怡然的感覺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，如夏日山谷吹來的清風，又如月夜蘭花初綻的幽香。

席慕蓉，這個從事繪畫的蒙族女子，白天工作完後，寫詩便是她最好的休息。每晚靜坐於燈下，在潔白的紙箋上，書寫著自已細膩的心語，她的文字裏，充滿了對匆匆青春時光的惆悵，對幸福年歲的溫馨感悟，以及對故鄉千里草原的熱切嚮往，讀她的作品，心內湧起的是平和、澄明和感動。



（一）那時花開

在詩人的筆下，如山櫻般明豔的青春歲月裏，美好的時光總是被淡淡荷香所浸染：

在那個七月的午後
在新雨的荷前 如果
如果你沒有回頭

我本來可以取任何一種題材
本來可以畫成 一張
完全不同的素描或是水彩

我的一生 本來可以有
不同的遭逢 如果
在新雨的荷前
你只是靜靜地走過

在那個七月的午後 如果
如果你沒有 回頭

這首《一個畫荷的下午》，是年輕時的初相遇，陽光明媚，雲淡風輕，只有荷花靜靜地開放，遇見了心儀的人，手中的畫筆，又將畫出怎樣的色彩？

讓人想起了那首《我只在乎你》，有異曲同工之妙：“如果沒有遇見你，我將會是在哪里？日子過得怎麼樣，人生是否要珍惜?也許認識某一人，過著平凡的日子，不知道會不會，也有愛情甜如蜜?”

席慕蓉愛荷畫荷寫荷，她的庭院裏每到夏季，都盛開著六大缸亭亭荷花，坐在荷旁拿著畫筆調油彩，眼前的荷便是一朵朵清香的詩，凝結在精緻的銅版畫裏：

我 是一朵盛開的夏荷
多希望
你能看見現在的我

——《蓮的心事》


我終於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
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
淡淡地開在水中

——《歷史博物館》

想你　和那一個
夏日的午後
想你從林深處緩緩走來
是我含笑的出水的蓮

——《夏日午後》

那時侯 所有的故事
都開始在一條芳香的河邊
涉江而過 芙蓉千朵
詩也簡單 心也簡單

——《歷史博物館》

你 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
我 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

——《前緣》
……

這樣充滿荷香的乾淨文字，也只有熱愛生活的女子才能寫得出，緣起緣落，在芬芳的花香中展開，又何嘗不是一種美麗的惆悵？

在她的詩中，飄滿了花兒的鬱香，讓我們從《一棵開花的樹》下走過，傾聽月下山百合“在一個年輕的夜裏 /聽過一首歌/輕憐 纏綿 /如山風拂過百合”；感受“茉莉好象/沒有什麼季節/ 在日裏在夜裏/ 時時開著小朵的 /清香的蓓蕾 /想你 /好像也沒有什麼分別 /在日裏在夜裏/ 在每一個 /恍惚的刹那間”；觸摸曇花小小的秘密“才會發現　/昨夜/就在你的窗外/我曾經是/怎樣美麗又怎樣寂寞的/一朵”；看桃花“在無人經過的山路旁/桃花紛紛地開了/並且落了/鏡前的那個女子/鏡裏/她的芬芳馥鬱的美麗”；感歎“幽徑上開的是什麼花/為什麼夜夜總是帶淚的月華”；而那白色山茶花則是“極為小心地絕不錯一步，滿樹的花，是那樣慎重和認真地迎接著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春天”……

花開花落，時光的河在靜靜地流，觸動了詩人心內最柔軟的感傷：“桐花落盡，林中仍留有花落時輕柔的聲音，走回到長長的路上，不知道要向誰印證這一種乍喜悲傷的憂傷……在漆黑的長夜裏，仍聽見無人的林間有桐花紛紛飄落的聲音？為什麼？繁花落盡，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聲音，一朵、一朵，在無人的山間輕輕飄落？”


（二）惆悵華年

花開的時光是短暫的，而流光飛舞，華年不再，寫詩的女子同樣不免有著甜蜜的惆悵：

今生將不再見你
只為 再見的
已不是你
心中的你已不再現
再現的 只是些滄桑的
日月和流年

所有的往事總讓人頻頻回顧，像山間新綠，橫著蒼蒼的翠微，那曾經與時光一起消逝的，是年少時那份純真潔白的記憶，抑或是對華年的感慨？

你若是這世間唯一
唯一能傷我的射手
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
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
就好象是最後的一朵雲彩
隱沒在那湛藍的天空

她總能以明亮、清暖的詩句，直擊人的心靈深處，細品之下，驛動的思緒，沉澱在黃昏空寂的原野，如閑雲野鶴漫步于耿耿星河，往事的短笛便會在山風中吹起：

叢山黯暗
我華年已逝
想林中次次春回　依然
會有強健的你
挽我拾級而上
而月色如水　芳草淒迷

然而，席慕蓉並不一味沉浸在對青春的惋惜和回憶中，她是一個懂得生活的幸福女人，槭樹下的家中，陽光下她晾曬孩子們的衣裳，在童稚的歌聲裏一點點尋找孩子們成長的足跡；午後的窗前，她在鳥鳴裏寫詩；夜晚，孩子與先生都睡了，她在門前月色明亮的田野裏寫生，小狗兒跑來跑去陪伴她；布魯塞爾的夕陽下，她陪暮年的父親看萊茵河兩岸的風光；星夜的山中，她帶著寫生的學生步行過那條美麗的山路……

因為，她讀懂了生活，平和而感恩地對待一切，快樂地繪畫，感動地寫詩：

假如生命是一列
疾馳而過的火車
快樂和傷悲 　就是
那兩條鐵軌
在我身後　 緊緊追隨

……


（三）美麗鄉愁

席慕蓉生活在長滿南國相思樹的臺灣，可骨子裏那份刻骨銘心的鄉愁，總是時時侵襲著她：

故鄉的歌 是一支清遠的笛
總在有月亮的晚上 響起
故鄉的面貌 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
仿佛霧裏的 揮手別離

那千里閃著開著野花的大草原，從父親從外婆的口中一次次被提起，他們用蒙語唱著故鄉的歌，怎不讓詩人心底掀起隱隱的傷痛和熱切的嚮往？

只為 不能長在落雪的地方
終我一生 無法說出那個盼望
我是一棵被移植的針葉木
親愛的 你是那極北的
冬日的故土

於是,夢中的草原，無論在異國他鄉，無論在故國山河，總在向她遙遙招喚：“我原該在山坡上牧羊/ 我愛的男兒騎著馬來時 /會看見我的紅裙飄揚/而塞外 /芳草正離離……”

察哈爾草原向歸鄉的遊子張開了熱情的懷抱，西拉木倫河的流水在歡樂地流淌，近鄉情更怯，詩人雖按住滿腔的激動，可是，忍不住的淚水已奪眶而出：“呼喚著風沙的來處我的故鄉 /遂在疾馳的車中淚滿衣裳！”

幾十年海月般湛藍鄉愁，幾十載父輩的家國離恨，終於在欣喜的淚光中緩解。站在青碧青碧的草原上，她用美麗顫音輕輕呼喚，寫出了心中那首深情的歌，也就是讀者所熟悉的，由蔡琴演唱的《出塞曲》：

而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
想著草原千里閃著金光
想著風沙呼嘯過大漠
想著黃河岸啊　陰山旁
英雄騎馬啊　騎馬歸故鄉
……



月兒已西移，手捧席慕蓉的詩集，沉浸在淡雅剔透、抒情靈動的意境裏，當年贈書的友人已遠隔天涯，青春時節確如醇酒，可飲可盡可別離，但澄澈的心內，仍若山間清泉，透明而純淨，緩緩流著往昔芬芳的花瓣，品讀席慕蓉，就是品讀清芬的歲月，也為那些不再回來的美好時光而感動：

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
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
卻忽然忘了
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
在那個古老的
不再回來的夏日……

含著淚
我一讀再讀
卻不得不承認
青春
是一本太倉促的書

2006.1.10.

閑來無事，整理書架，看到那麼多瓊瑤的書排列著，又捨不得處理掉，看著它們，不禁深有感慨，瓊瑤的小說曾充實了我們整個青春時代，我看過她的全部作品，她的小說雖沒有多少藝術價值可言，可她對人性之間的情感描寫卻能走入讀者內心深處，包括親情、友情和愛情，她的筆法細膩，在她編織的夢裏飛行，哪怕騙取我們再多的淚水也情願，畢竟青春是一道明媚的憂傷。
記得我看的第一部是《在水一方》，當時就被杜小雙的氣質所吸引，她坐在鋼琴前，是那種清雅孤高、遺世獨立而飄逸的美，她對盧友文的堅定不移的愛，深深感動著讀者。《彩霞滿天》中，殷采芹和喬書培兩人在經濟捉肘見襟時，卻坐在夏日黃昏的窗前，看著滿天的晚霞，互相推讓著共飲一杯甘蔗汁，那是最真的愛。《心有千千結》裏江雨薇的那“天不老，情難絕，心似雙絲網，終有千千結，千結萬結解不開，風風雨雨滿園來”的情愫貫穿全文。《碧雲天》裏高皓天的掙扎、碧菡的悲哀、依雲的無奈，都在寫實著平常人內心的矛盾。《聚散兩依依》中，賀盼雲與高寒，衝破重重阻隔，最終冬去春來成眷屬，讓人欣慰，書中有首詩是：
曾數窗前的雨滴
也曾數門前的落葉
數不清，數不清是愛的軌跡
聚也依依，散也依依
也曾聽海浪的呼吸
也曾聽杜鵑的輕啼
聽不清，聽不清是愛的低語
魂也依依，夢也依依
也曾問流水的消息，
也曾問白雲的去處
問不清，問不清是愛的情緒
見也依依，別也依依
……
而在作品《星河》中，心虹和狄君璞常讀的那首：
在世界的一個角落，
我們曾並肩看過星河
　　山風在我們身邊穿過
　　草叢裏流螢來往如梭
　　我們靜靜佇立，高興著有你有我。
　　穹蒼裏有星雲數朵，夜露在暗夜裏閃閃爍爍
　　星河中波深浪闊，何處有鵲橋一座？
　　我們靜靜佇立，慶倖著未隔星河！
……
　　諸如此類的小詩在她的作品中有好多首，被文中主人公抱著吉它所彈唱，為其內容增色不少。現在看來雖覺簡單，可當時我們讀起來，年輕的心中時時漾起純美的感覺。
瓊瑤小說中大團圓結局居多，也有不少悲傷結局的。如《我是一片雲》中，顧友嵐從鷹架上摔下來，段宛露以為他已死，最終精神混亂，真讓人心痛！《雪珂》中，雪坷經歷了人世滄桑、百般折磨，一家人卻終未團聚，在女兒和丈夫的呼喚聲中離去。《窗外》的最後，夕陽裏江雁容徘徊在小學教室前，看到滄桑的老師，心裏是數不盡的惆悵。《失火的天堂》中，何潔舲一襲白衣，潔白的船上飄著潔白的花瓣，結束生命時，在船上所留的遺書：“我終於知道天堂的顏色了，它既非純白，也不透明，它是火焰般的紅。因為天堂早就失火了……”看到此處，是何等淒美，不止展牧原感到心痛，讓讀者也為之而淚流。《翦剪風》裏，活潑可愛的何飛飛的離去，青春的花朵過早地凋零了。《匆匆,太匆匆》裏，徐業偉被海水吞沒，袁嘉珮的病逝，讓我們同韓青的感覺一樣，青春是那麼的迷茫而悲涼啊……
瓊瑤作品中時時閃耀著人性和親情的光輝，尤其感動我的，是《夢的衣裳》的最後，當奶奶臨終時說，早就知道陸雅晴不是桑桑的時候，那目光充滿了慈愛，那笑容又幸福，又滿足，又欣慰，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笑，奶奶終於懷著對年輕人無限的依戀，而幸福地離開了人世，那一刻，我感動得哭了……
總的感覺來說，瓊瑤的作品早中期不錯，九十年代時期，幾部寫民國初期的，多出現在大陸影視作品中，但不及前期。倒是《水雲間》的開頭，對杜芊芊出場時的描繪挺美的，手執洋傘，在西子湖畔，柳絲正長，花兒正豔，小橋流水叮咚，相識了畫家梅若鴻，再配上蔡幸娟演唱的主題曲，陳德容清純的外形，整部片子充滿美感。而《婉君》、《青青河邊草》、《梅花烙》、《煙鎖重樓》、《蒼天有淚》、《還珠格格》及被改寫過的《煙雨濛濛》（此書沒有早期改寫的好）等，這些後期作品觀眾都從電視上直接領略到了，卻無暇體會到手捧著書時的樂趣。也難怪，這個時期，喜歡瓊瑤的讀者都已三十歲以上，在為家庭和事業而忙碌，而年輕的一代，又不屑於看這些，所以同樣的通俗作品，他們都沉浸到安妮寶貝、郭敬明、饒雪漫等人的書中，不能不說是一件撼事，因為，瓊瑤的時代畢竟已過去了。
倒是瓊瑤的作品捧紅了一批演員，林青霞、秦漢、秦祥林、歸亞蕾、劉雪華、金銘、陳德容、趙薇、林心如，還有歌星鄧麗君、高勝美、劉文正、鳳飛飛……
當然，瓊瑤的作品一直是褒貶不一，雖被批判著，但還是吸引著多數人。她的作品中也有中國古典詩詞的美，裏面常夾雜著許多婉約小詞。而且從書名中可以看出：《月滿西樓》（李清照）、《翦翦風》（韓徑）、《卻上心頭》（李清照）、《在水一方》（詩經•秦風）、《庭院深深》（歐陽修）、《碧雲天》（范仲淹）、《人在天涯》（馬致遠）《寒煙翠》（范仲淹）《匆匆,太匆匆》（李煜）……
所以說，當時她的書雖通俗，但通過看她的書，讓我愛上了宋詞和詩經。我不諱言，我非常喜歡瓊瑤作品，在浩淼的文學作品中，她的書雖屬下里巴人型的，是讓人消遣的，文學價值不大，但總能讓人感動，能讓年輕的夢得以無際的飛翔，給蒼白而難忘的青春時代增添了絢麗的一筆，把昨日定格在一個美好的回憶中。我認為，單從這一點上來說，就足夠了。
所以，當我們再次捧起瓊遙小說時，覺得有點幼稚、簡單，是因為，我們那白衣飄飄的年代永遠回不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