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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風吹夢到西洲
——南朝樂府《西洲曲》

憶梅下西洲,折梅寄江北。單衫杏子紅,雙髻鴉雛色。
西洲在何處?兩槳橋頭渡。日暮伯勞飛,風吹烏臼樹。
樹下即門前,門中露翠鈿。開門郎不至,出門采紅蓮。
採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。低頭弄蓮子,蓮子青如水。
置蓮懷袖中,蓮心徹底紅。憶郎郎不至,仰首望飛鴻。
鴻飛滿西洲,望郎上青樓,樓高望不見,盡日欄杆頭。
欄杆十二曲,垂手明如玉。捲簾天自高。海水遙空綠。
海水夢悠悠,君愁我亦愁。南風知我意,吹夢到西洲。

每次讀《詩經》,讀《樂府詩集》,讀《古詩十九首》,都有種恬靜清涼的感覺,喜歡的是那種朗朗上口,不加潤飾朴拙天然的意趣,就好比原野裏盛開的野菊,陽光照著它,微風拂著它,混合青草的幽香,一直輕爽地吹到人的心底裏去。古人們在勞作之餘,對著藍天大地江河,盡情歌唱心中的憂傷喜悅和愛戀,人人都是歌者,個個都是詩人,簡約而率真,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,正如啟功先生所說:“唐以前的詩是長出來的,唐詩是嚷出來的,宋詩是講出來的,宋以後的詩是仿出來的。” 這話確實很對。
初讀《西洲曲》中的句子,是高中時學到朱自清先生的《荷塘月色》,很是喜歡那幾句:“採蓮南塘秋,蓮花過人頭。低頭弄蓮子,蓮子青如水。”想像碧葉萬傾的荷塘中,淺笑低眉的採蓮女,小舟從藕花深處駛過,伸出纖指,輕采下一朵朵紅蓮,歌聲飄揚,湖面層層漣漪,撫弄著蓮子,女兒家的心事,如同湖水一樣清純。
覺得採蓮是一種很有情趣的事情,始終記得那些青蔥歲月,在夏日中午最熱的時分,太陽當空高掛,宿舍門前荷塘裏的蓮花正豔,便有同學偷偷出來,很大膽地坐在長木盆上。雙手作槳,劃水前去採摘荷花,我膽怯終是不敢,只有坐岸上看那情景並回味此詩。
於是,我總在想,西洲,是怎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呢?
那穿著杏紅衫有著烏亮秀髮的女子,想起了心上人,折梅寄往江北,西洲在何處?天色已晚,伯勞鳥飛向遠方,晚風吹動烏臼樹嘩嘩地響,站在門前望啊望,沒有等到心上人,還是到南塘採蓮打發時光吧,南塘的秋色已濃,看著手中蓮子青如水,蓮心紅恰如一顆思念的心。想念心上人卻沒歸來,倚在青色欄杆邊,仰望長空,想問天上的飛鳥可知他的消息?海水蕩漾顯出一片深綠,搖出你我的愁緒,請南風把我的夢吹到西洲,把我綿綿的思念,說給心上人來聽。
不知為何,每次讀到“海水夢悠悠,君愁我亦愁。南風知我意,吹夢到西洲”,總是心旌搖盪,如此深情直白的句子,讓人淚盈。兩人雖相隔千山萬水,可是共對一輪明月,共拂一縷清風,那份銘心的幽怨相思,在風中瞬間傳達,沒有距離,不曾阻礙,只有風兒解人意,把這一切,輕輕送到他(她)的身旁。
也許李白的那句“我寄愁心與明月,隨風直到夜朗西”,化用它而來吧,這樣的句子,帶著幾分惆悵感傷,總讓人回味不已。
折梅寄遠,採蓮相思,日照新妝風飄香袂,女子勞作時帶著相思和悵惘之情,化作民歌,有種別樣的美。一組鏡頭從我們眼前緩緩呈現,《詩經》裏,田間采薇,河邊采荇,山崗上摘卷耳,邊采邊唱,望穿秋水,始終不見心上人,便感慨“未見君子,我心傷悲”。這種思念靜靜流露,毫不做作,如清新淡妝和濃粉豔抹相比,更是來得自然純樸。
與此有同樣意境的,是《古詩十九首》裏,我很喜歡的那首《涉江采芙蓉》:
涉江采芙蓉,蘭澤多芳草。
采之欲遺誰?所思在遠道。
還顧望舊鄉,長路漫浩浩。
同心而離居,憂傷以終老。
江面芙蓉盛開,朵朵含露帶愁,綻放的是哀傷,江水東流,遠道漫漫,撒向遠方的思念,猶如蒲公英的種子,飄飄揚揚,落在何處?心,終無一個定所。


她還在深秋的南塘裏凝望,玉樣明潤的雙手捧著蓮子,蓮心知為誰苦?淚水灑落湖面,照見一張憂傷的面容,今夜的南風,你可否能把我數不盡的相思,吹往魂縈夢牽的西洲,帶到他的身邊?
不知道風是在哪個方向吹,夢裏是甜美的光輝,為她所吹的那縷風,肯定的,是向難忘的西洲。
海水空綠,君愁我愁,同心離居,憂傷終老,今人古人,同樣感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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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huluqingh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