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前愁聽芭蕉雨
——李清照《添字采桑子》

窗前誰種芭蕉樹? 陰滿中庭; 陰滿中庭, 葉葉心心、舒卷有餘情。
傷心枕上三更雨, 點滴霖霪; 點滴霖霪, 愁損北人、不慣起來聽!

芭蕉,是一種詩意的植物,多植在南國庭院的階前窗下,它葉闊綠嫩,枝高秀美,夏日的薔薇風吹過,芭蕉葉迎風招展,裝飾了窗前一片綠蔭。古人也有在芭蕉葉上題詩,以顯高雅,或芭蕉樹下置石凳午間小睡,涼風送爽,沁綠宜人。
然而,芭蕉與雨聯繫在一起,就多了幾分悲涼淒清之音。靜寂的雨夜,輾轉難眠,聽窗外瀟瀟苦雨,滴答地下,一聲聲敲打在芭蕉葉上,不斷地重複,沒有停歇的時候,綿長的愁緒,隨著雨打芭蕉的聲音,更重更深。
易安居士便是在這樣的雨夜,對著昏黃的孤燈,形影孤單,孤苦無依。南渡的她,客居在異鄉的江南,想起被占的北宋故土,想起嗅青梅的少女時代,想起沉醉亭溪的青春歲月,及與夫君共賞金石、雅好詞章的幸福時光……那些回憶像夢一樣都已遙遠,如今,只有她獨自如飄萍,落魄異鄉,辛酸浪跡,想起這一切,怎能不淚水潸潸?
是誰在窗前種下這棵芭蕉樹?綠蔭遮滿中庭,清涼陣陣,蕉葉舒展蕉心捲曲,映著綠窗紗,是那樣萬般清新詩意。可是啊,到了這淒清的雨夜,聽著雨打芭蕉的淒涼悲音,枕上的傷心淚,到三更時仍流不盡,窗外的雨聲滴不停,我的愁緒如雨絲萬縷,還是別種下這顆芭蕉,讓我這個體損神傷的北國人,再也無法聽下去了!
李清照的這首《添字采桑子》,沿襲了她後期憂傷哀婉沉重的詞風。靖康之亂後,她和趙明誠顛沛南下,後趙明誠離世,她又攜古器文物追隨朝庭,心力憔悴,亡國之恨,喪夫之哀,終日圍繞她的,那就是一個字:“愁”。
靜夜裏,芭蕉滴雨引愁緒,詩人眼裏的芭蕉,蕉葉層層裹著蕉心,正如包著縷縷愁緒,更何況在淒清的雨夜呢?
“何處合成愁?離人心上秋。縱芭蕉,不雨也颼颼”是吳文英的愁。“閒愁幾許,夢逐芭蕉雨”,是葛勝沖的愁。“簾外芭蕉三兩窠, 夜長人奈何?”,是李煜的愁。“一夜不眠孤客耳,主人窗外有芭蕉”,是杜牧的愁。“芭蕉不展丁香結,同向春風各自愁”,是李商隱的愁。“一聲梧桐一聲秋,一點芭蕉一點愁”,是元人徐再思的愁……
婉約才女李清照,比起他們來,她的愁以《采桑子》這個詞牌填出,更多了幾分哀婉清麗。采桑子,想起江南清新的春天裏,長滿桑樹的原野,想起《陌生桑》中那個美麗的女子羅敷,所以它也叫《羅敷媚》,還叫《醜奴兒》。一美一醜,俏佳人配傻小子,真是憨樸有趣。這個詞牌韻律感強,疊句重韻,一唱三歎,富有音樂節奏美和很強的感染力。
我非常喜歡這個詞牌,如辛棄疾的“少年不識愁滋味,愛上層樓,愛上層樓,為賦新詞強說愁”、呂本中的“恨君不似江樓月,南北東西,南北東西,只有相隨無別離”、納蘭容若的“誰翻樂府淒涼曲, 風也蕭蕭,雨也蕭蕭, 瘦盡燈花又一宵”、以及毛澤東的“人生易老天難老,歲歲重陽。 今又重陽, 戰地黃花分外香”……
一千多年前,夜深臥聽風吹雨的易安,沒有聽過廣東民樂《雨打芭蕉》,不然,伴著淒涼的絲竹聲,愁眉緊蹙,不知又有多少愁緒從她的筆端湧出?

雨聲繼續滴答,愁思已斷腸,我想試問捲簾人,明早窗外的芭蕉,是否如故園的海棠,依舊綻出柔嫩新綠?可是啊,家國已離我千里萬里,只想用淚水,載著滿懷的悲愁,駛向我遙遠的大宋故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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