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風裏的惆悵影
——納蘭容若《浣溪沙》

誰念西風獨自涼,蕭蕭黃葉閉疏窗,沉思往事立殘陽。
被酒莫驚春睡重,賭書消得潑茶香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
《浣溪沙》這個詞牌被詞人們填寫的很廣。年少時,對晏珠的那首《浣溪沙》“一曲新詞酒一杯”的印象頗深,私下認為,此詞當為《浣溪沙》的代表作。夕陽西下,眾芳零落,光陰消逝,傷春惜時的感懷躍然紙上,當時品味,摻有幾分少年不愁滋味的悵惘。
近讀納蘭的這首泣血之作,則有一種傷徹肺腑的淒婉,一直痛到心底。
深秋到了,一年西風又涼,吹落了滿地黃葉,葉片飛舞,鋪滿庭階,敲打著緊閉的軒窗。殘陽如血,想當初,我們曾在窗前吟詩賞月,看雲聽風。春日醉酒酣眠,你細心相陪,我們也曾學易安夫婦的賭書潑茶,你嬌美溫婉的面容在春風裏,如初開的芙蓉,讓我沉醉。當時認為很平常的歲月,如今只能成為永恆的傷心回憶。天人永隔啊,斜陽裏,只有我孤零零的身影在徘徊,淚水悄悄流到心裏,哪里,可以找尋到我們昔日的美好時光?
納蘭容若雖出身滿洲貴族,但婚姻上也是媒酌之言,可幸運的是,妻子盧氏美麗溫柔,琴棋詩文俱通,既是他的伉麗,也是他的紅顏知已,倆人相攜度過神仙般的難忘時光,盧氏卻不幸早逝。痛失愛妻,納蘭癡情,夜夜淚水潸然,對她的摯愛與眷戀,天上人間永相知。
納蘭是個至情至真的人,對亡妻的悼念之詞,字字句句,用淚血織成,充滿了繾綣與深情。其實,歷史上悼亡之作很多,如潘嶽《悼亡詩》中的“如彼翰林鳥,雙棲一朝只”、元稹《遣悲懷》中的“惟將終夜長開眼,報答平生未展眉”、蘇東坡《江城子》中的“十年生死兩茫茫”,賀鑄《鷓鴣天》中的“梧桐半死清霜後,頭白鴛鴦失伴飛”……
還有詩經裏那首《綠衣》:
綠兮衣兮,綠衣黃裹。心之憂矣,曷維其已!
綠兮衣兮,綠衣黃裳。心之憂矣,曷維其亡!
綠兮絲兮,女所治兮。我思古人,俾無訧兮!
絺兮綌兮,淒其以風。我思古人,實獲我心!
讓人仿佛看到一位癡心的男子,捧著妻子曾穿過的綠衣,淚流滿面:“綠外衣啊綠外衣, 綠外衣裏是黃衣。 心憂傷啊心優傷, 憂傷何時才停止……”這首《綠衣》,也讓我想起那首英國民歌《綠袖子》,君王愛上了一位穿綠衣的平民的女子,但卻未得應允。他每天都在想著戀人,並令宮廷上下都身穿綠衣, 但直到他死去,他的戀人也未到來。
也許是因為對納蘭,及對納蘭詞的偏愛,在我的內心深處,這首《浣溪紗》在眾多悼亡詩中如最亮的那顆星,醒目地跳躍,在深藍的夜空中熠熠生輝,一直難以退出我的思緒。
“誰念西風獨自涼”,三百年前那個惆悵身影,孑立在斜陽深處,是在沉思往事,還是哀歎天上的辛苦月?
就像一首歌中所唱:“我望見了你呀,你可望見了我,天遙地遠息息相通……”
癡情的公子,盧氏有此夫君,天上飄泊的魂靈,定當含笑安息。

西風愁起,天氣轉涼,你的幽魂,飄在何方?往事難忘,讓我哀傷,天上人間,永遠凝望。
感君深情,我已遠離,不能與你終身相執,願銜恨為月,夜夜月圓,白雲深處,照你憂傷面容,聽你輕聲吟詠。請拂去飄落的黃葉,打開落塵的軒窗,今夜,我的魂魄,沿著月華朗照的窗櫺,趕赴夢中,與你相會。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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